一九七九年初。
南国的风,带着一股子黏糊糊的潮湿冷劲儿,吹在人身上,像是要把骨头缝里的力气都给抽走。
但这风,却吹不散炮兵团里那股子越来越浓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怪味儿。
这股怪味儿,是从营区角落里的饲养班飘出来的,混着猪食发酵的酸味和……一股浓得化不开的肉香。
“吃,吃你娘的头!一个个都给老子使劲吃,吃饱了好上路!”
王卫国挥舞着手里的大铁锹,将一瓢热气腾腾的猪食“哗啦”一下倒进猪圈的石槽里,嘴里骂骂咧咧,脸上却没半点笑模样。十几头大白猪“哼哼唧唧”地挤作一团,把猪嘴插进食槽,拱得山响。
他烦躁地靠在猪圈的栏杆上,从兜里掏出一包皱巴巴的“大前门”,抽出一根叼在嘴上,却没点着。他看着这群养得膘肥体壮的“宝贝疙瘩”,心里头那点不对劲的感觉,像猪圈里的苍蝇,嗡嗡地响,怎么也赶不走。
他是饲养班的兵。说好听点是搞后勤保障,说难听点,就是个喂猪的。连队里的弟兄们尊称他“猪司令”。这活儿,整个炮兵营没人愿意干,又脏又累还没出息,可他干得挺起劲。用他的话说:“把猪喂好了,让兄弟们过年能吃上肉,那也是功劳一件。”
可现在,离过年还差着十万八千里呢,他这猪圈里的猪,却跟赶着去投胎似的,一天少一头,有时候一天少两头。
炊事班长老钱,那个笑起来像弥勒佛的胖子,现在天天揣着手,跟逛自家菜园子似的来猪圈转悠。手指头在哪头猪身上一点,王卫国就得苦着脸,把那头猪单独拎出来,过磅,然后眼睁睁看着被炊事班的人给拖走。
“娘的,再这么吃下去,老子就该成“光杆司令”了!”王卫国把没点着的烟屁股狠狠吐在地上,碾了一脚。
太反常了。
部队这地方,啥事都讲究个规矩。伙食标准,那是上头定死的,一个兵一天多少油盐、多少米面、多少肉,都有本账。平时杀头猪,那得营长或教导员批条子。像现在这样,把猪圈当成了取之不尽的粮仓,这根本不是改善伙食,这是……这是要把人往饱死里喂啊。
就像乡下老家,过年前要杀猪,总得先把那猪喂得膘肥体壮,吃得滚瓜溜圆才好下刀。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王卫国心里就“咯噔”一下,一股凉气从脚底板窜到后脑勺。
“瞎琢磨个啥!兄弟们有肉吃,你个喂猪的还不乐意了!”他骂了自己一句,可心里那股不安,却越来越重。
不光是猪圈不对劲,整个炮兵团,都弥漫着这股味儿。
方俊对这股味道更敏感。他不是用鼻子闻到的,而是用眼睛,用耳朵,用他那颗当侦察兵练出来的、比兔子还灵的脑袋瓜子感觉到的。
他是连队里前沿观察所的侦察兵,也是全团公认的“兵王”。一双眼睛,跟望远镜似的,五公里外的目标,他能给你报出是公是母;一对耳朵,跟雷达一样,闭着眼听炮弹出膛的声音,就能大概判断出炮弹的口径和射向。
这几天,他发现的“反常”事,比王卫国猪圈里少的猪还多。
第一件反常的事,是团部那栋二层小楼。
以前,一到晚上十点熄灯号响,整个营区除了几个哨位,都是黑灯瞎火,静得掉根针都能听见。可这一个礼拜,团部二楼最里头那间作战会议室,天天晚上灯火通明,亮得跟白天一样,人影在窗户上晃来晃去,就没断过。营部的营长、教导员几个主要领导,一个个眼睛熬得跟兔子似的,走路都带着风,谁见了都绷着个脸,像是别人欠了他几百斤粮食。
第二件反常的事,是通讯连。
通讯连的电报机,以前也就是白天“滴滴答答”地响一阵,这几天,跟疯了似的,二十四小时没停过。通讯科机要员周正,那个平时最爱开玩笑的乐天派,现在见了人连个笑模样都没了,揣着个电报夹子,天天在团部和连部之间跑得脚不沾地,那表情,比死了亲爹还难看。
方俊亲眼看见,昨天下午,一封加急电报送到镇上的邮电局,正在家探亲休假的七连连长张大鹏,今天一早就坐着营部派出的吉普车,风尘仆仆地赶了回来。张大鹏这个月刚结婚,媳妇儿长得水灵,他天天把媳妇儿的照片揣在胸口,见人就显摆。可这次回来,他连宿舍都没回,直接钻进了营部的会议室,到现在都没出来。
第三件,也是最让方俊心里发毛的一件事,是关于他们吃饭的家伙——那些130毫米榴弹炮。
前天,团里的战训科长亲自带队,把全营的火炮、车辆、通讯器材,里里外外、上上下下,全都查了个底朝天。那检查细的,连炮管里的膛线磨损度都要拿仪器量一量,炮车轮胎上的裂纹都要拿放大镜看一看。检查完了还不算,昨天开始,所有的炮班,取消了一切其他训练,天天就是器材分解结合、保养擦拭。
那股浓烈的枪油味,熏得人脑仁疼。方俊所在的侦察班也不例外,他们那些宝贝疙瘩——高倍望远镜、测距仪、方向盘,全都被要求搬出来,一个零件一个零件地擦,一根线一根线地查。排长老马,一个参加过西沙海战的老兵,一边擦着望远镜的镜片,一边意味深长地对方俊说了一句:“小子,把家伙都伺候好了。关键时候,它比你亲爹都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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