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点,天边还是一片浓得化不开的墨色。
一阵尖锐短促的哨声,像一把锋利的剃刀,划破了军营最后的宁静。
“紧急集合!”
“登车!”
不需要任何多余的口号,整个营区,像一台上满了发条的精密机器,瞬间运转起来。黑暗中,无数个剃着光头的身影,迅速从床铺上跳下,沉默而紧张地行动起来。穿戴装具的“咔哒”声,检查武器的拉栓声,还有军官们压低了嗓子的命令声,汇成了一股压抑而又肃杀的暗流。
没有了昨夜的喧嚣和豪情,此刻的每一个人,脸上都带着一种即将面临未知的凝重。
方俊第一个从床上弹起,以最快的速度穿好军装,扎好武装带。作为代理班长,他比任何人都更感到肩上那份沉甸甸的分量。
“都起来!快!检查装备!水壶灌满!五分钟后,楼下集合!”他的声音,冷静而有力,驱散了宿舍里最后一丝睡意。
侦察班的战士们,一个个鲤鱼打挺,动作麻利地开始做着最后的准备。没有人说话,只有装备碰撞和急促呼吸的声音。大家都在用行动,表达着对新班长的信任。
十分钟后,全营官兵,全员全装,在操场上集结完毕。一排排墨绿色的解放牌军用卡车,像一头头匍匐在黑暗中的钢铁巨兽,已经悄无声息地停在了那里,发动机发出低沉的轰鸣。
“按单位!依次登车!”营长赵振声的声音,透过一个铁皮喇叭,显得有些失真,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战士们排着队,沉默地爬上卡车高高的车厢。帆布篷布被放了下来,遮蔽了所有的光线,车厢里顿时陷入一片黑暗和闷热。
方俊是最后一个上车的。他清点完人数,确认所有装备都已带上,才抓住车厢的栏杆,一跃而上。
他刚坐稳,就听到车下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方班长!”
是营部通讯员小李。他跑得气喘吁吁,手里拿着一个军绿色的帆布挎包,递了上来。
“方班长,这是……这是卫生员杨岚,托我转交给你的。”
方俊接过那个挎包,入手沉甸甸的。他愣了一下,借着车头昏暗的灯光,拉开拉链。
里面,塞得满满当当。有几瓶贴着“盐水”标签的玻璃瓶,两罐麦乳精,一大包用油纸包着、还带着温度的煮鸡蛋,还有……还有好几包“大白兔”奶糖。
在挎包的最底下,压着一个信封。
方俊拿出信封,上面没有写一个字。他打开信封,里面只有一张小小的、从笔记本上撕下来的纸条。
纸条上,是一行娟秀的、却因为用力而有些颤抖的字迹:
“我没有走。我在卫生队,咱们前线见!”
没有署名,但方俊知道是谁。
一股复杂难言的情绪,瞬间涌上了他的心头。他以为,她今早也会被接走,回到舒适的军区大院。没想到,她竟然留了下来。
他下意识地抬起头,目光穿过黑暗,望向营区卫生队那栋小白楼的方向。
他仿佛能看到,那个身影,就站在窗前,正默默地注视着这里。
这个军区首长的女儿,用她自己的方式,做出了最倔强的选择。她选择留下,与他们一起,面对这场未知的战争。
方俊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撞了一下,又酸又涨。他把那张纸条,小心翼翼地折好,放进自己胸口最贴身的口袋里。那个位置,紧贴着他的心脏。
“出发!”
随着一声令下,解放牌卡车发出一声轰鸣,缓缓开动了。
车轮碾过营区的林荫道,窗外,熟悉的训练场、宿舍楼、篮球架,都像默片一样,迅速向后倒去。
没有人说话,黑暗的车厢里,只有车辆行驶的“嗡嗡”声和战士们沉重的呼吸声。
突然,黑暗中,不知是谁,低低地哼起了一段旋律。
“一条大河波浪宽,风吹稻花香两岸……”
那歌声,沙哑,跑调,却像一颗石子,投进了死寂的湖面。
很快,第二个,第三个声音,也跟着响了起来。
“……我家就在岸上住,听惯了艄公的号子,看惯了船上的白帆……”
歌声越来越大,从一辆车,传到另一辆车。最后,整个车队,数百名官兵,都自发地唱了起来。
“这是美丽的祖国,是我生长的地方。在这片辽阔的土地上,到处都有明媚的风光……”
这首在和平年代听起来温馨优美的歌曲,在此时此刻,从这群即将奔赴战场的士兵口中唱出,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悲壮和决绝。他们在用歌声,向他们即将用生命去扞卫的这片土地,做着最后的告别。
方俊也跟着唱了起来。他唱着,眼前却浮现出陕北那片贫瘠的黄土高坡,浮现出李秀莲那张被高原日光晒得黝黑、却充满生命力的脸。
秀莲,等我回来。
他在心里,默默地说了一句。
军车没有开往市区,而是直接驶向了城郊一个戒备森严的军用火车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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