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斌那天显得异常平静。他端着搪瓷缸子,一个一个地敬过去,跟每一个他带过的、骂过的兵,碰杯。他走到了后勤单位那一桌,走到了那个他曾经最看不上、觉得又笨又土的“猪倌”王卫国面前。
“卫国,”他端着汽水杯,看着王卫国那张涨红的脸,认真地说,“好好干!你小子,是个好兵的料。把猪喂好了,就是大功一件!别让人瞧不起咱后勤兵!”
“是!班长!”王卫国红着眼圈,猛地站起身,把满满一杯汽水,一口气喝干了,呛得直咳嗽。
饭后,施斌找到了独自坐在操场台阶上的方俊。
“走,陪我站最后一班岗。”
他们俩,一前一后,沿着那条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小路,走上了山顶那个最孤独,也最神圣的观察哨。
夜色如墨,海风凛冽,吹得人的军装“呼啦啦”作响。对面金门岛上的灯火,在夜色中明明灭灭,像一双永远不会闭上的、窥探的眼睛。
两人都没有说话,只是并肩站着,任凭海风吹拂。观察哨里那台冰冷的望远镜,像一个沉默的卫兵,守护着他们。
“方俊,”过了很久,久到方俊以为他不会再开口了,施斌才突然出声。他的声音,被风吹得有些破碎,“你说……外面现在,是什么样子了?”
“变化……应该很大吧。”方俊轻声说,“报纸上说,安徽那边,都搞承包到户了,日子一天比一天好。”
“是啊。”施斌叹了口气,从胸口最贴身的口袋里,掏出了一张皱皱巴巴的照片。放在嘴里亲了一口,递给方俊。
那是一张黑白照片,照片里的全家福,施斌与妻子,身边站着一个十来岁的男孩,一家人笑的是那样的美。
“咋样?我儿子长得帅不帅?邻居们都说他长得像我。我们山东人,结婚早。那些年,我媳妇还是个扎着大辫子的大姑娘,现在,娃都上小学三年级了。我前些日子给她买了一件内衣,准备退伍时给她带回去。还不知道她还穿不穿得上,敢不敢穿……城里女人穿的玩意儿,也不知道她会不会骂我瞎花钱。”
他的语气里,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和一丝与他硬汉形象极不相符的、不易察觉的迷茫和忐忑。
方俊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他将照片缓缓地递还给施斌手中。他只能默默地,陪着这位即将卸下坚硬铠甲、回归平凡生活的兄长,站好这最后一班岗。
“你看,”施斌突然指着山脚下那片在夜色中亮着零星灯火的渔村,“多安静啊。咱们在这里,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地盯着这片破海,图个啥?不就是为了让他们,能像现在这样,安安稳稳地睡个好觉嘛。”
“班长,你放心。以后,我会守好这里的。”方俊看着他的侧脸,郑重地承诺。
“嗯,我相信你。”
就在这时,山脚下那个宁静的渔村里,一缕极不协调的、如同鬼火般的橘红色光芒,突然从一栋民房的屋顶,冲天而起!
紧接着,那缕火光,像是被泼上了汽油,迅速扩大,变成了一头择人而噬的火焰巨兽,将半边夜空都映得一片通红!
“不好!着火了!”方俊的瞳孔猛地一缩。
施斌的脸色,也在瞬间,变得如同钢铁般凝重。他迅速收好那张全家福照片,塞进胸口前的口袋里。转身就抓起了观察哨里的紧急电话,用最快、最清晰、不带一丝情感的声音,向营部报告:
“紧急情况!紧急情况!方位XXX,坐标XXX,山下渔村发生重大火情!重复!山下渔村发生重大火情!”
放下电话,他转头对方俊,只说了一句:
“走!救人!”
他的眼神里,已经没有了丝毫的离愁别绪,没有了对妻儿的柔情。只剩下了一个军人,在面对人民危难时,最本能的、赴汤蹈火的决绝!
几乎是同时,营区里,那尖厉的、代表着最高等级险情的紧急集合号,如同撕裂夜幕的闪电,划破了整个山谷!
“嘀——嘀嘀——”
全营所有的灯,瞬间全部亮起。无数个只穿着背心裤衩的身影,从各个营房里,如同潮水般涌了出来。
一场与烈火的战斗,即将打响。
而谁也不知道,这冲天的火光,将照亮一些人的荣耀,也将吞噬另一些人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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