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斌班长的牺牲,像一块巨大的、带着棱角的石头,沉甸甸地压在了三营每一个人的心上。那场大火虽然已经熄灭,但它留下的创伤和回忆,却在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持续地灼烧着人们的内心。
营区的气氛,变得前所未有的凝重。往日里那些喧闹的玩笑声和打闹声,都悄然消失了。战士们训练时更加拼命,站岗时更加警惕,仿佛想用这种方式,来告慰牺牲的战友,也驱散自己心头的阴霾。
对于方俊来说,这段日子,是他人生中最黑暗、最漫长的一段时光。
白日里,他像一台精准的机器,冷静地执行着观察、记录、分析的任务,甚至比以前更加专注,更加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他把所有的悲痛,都转化为军事训练的激情。
可到了夜晚,当熄灯号吹响,整个世界都陷入寂静时,那份被压抑的悲伤和自责,就会像潮水一样,将他彻底淹没。施斌班长最后那个眼神,王卫国在废墟前撕心裂肺的哭喊,会像电影一样,在他脑海里反复上演。他常常整夜整夜地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直到晨光熹微。
他需要一个出口,一个能安放他那无处排遣的情绪的出口。
这个出口,就是写作。
在来部队之前,他最大的爱好就是舞文弄墨,在学校时,也是小有名气的“笔杆子”。那只被他视若珍宝的英雄牌钢笔,就是他最好的朋友。
于是,在那些无法入眠的夜晚,他就着连队会议室里那一盏昏暗的白炽灯,开始用文字,来记录那场大火,记录那个他无比敬重的老班长。
他没有用华丽的辞藻,也没有用空洞的口号。他只是用最平实、最克制的语言,白描般地记录下了一个个细节:施斌班长在饭桌上笨拙地劝王卫国喝汽水的样子;他在宿舍里,摩挲着那件粉红色内衣时,脸上那既幸福又迷茫的神情;他冲进火海前,那句不容置疑的“这是命令”;以及,他被废墟掩埋后,那件被血与火浸染、却依旧顽强地露出一角的、永不褪色的照片……
他把这篇文章,取名为《永不褪色的照片》。
写完后,他感觉自己像是被抽干了所有的力气,趴在桌子上,哭得像个孩子。
几天后,他把这篇文章,连同一篇关于“加强军民联防,杜绝火灾隐患”的思考性短文,一起投给了军区主办的《前线报》。
他并没有抱太大的希望,只是想找个地方,安放自己的记忆。
可他没想到,半个月后,新一期的《前线报》,被通讯员送到了“恶魔岛”上。在副刊最显眼的位置,用加粗的黑体字标题,刊登的,正是那篇——《永不褪色的照片》。
文章的末尾,还附上了一段措辞恳切的编者按:“施斌同志,是和平年代,我们身边最可敬的英雄。他的牺牲,是对‘军人’二字最光荣的诠释。感谢炮兵某部猛虎三营侦察班战士方俊同志,用他饱含深情的笔触,为我们记录下了这位英雄,最后、也是最温柔的一面。”
这篇文章,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深水炸弹,在整个军区,都引起了巨大的反响。许多读到这篇文章的官兵,都流下了眼泪。施斌,这个原本只在三营被铭记的名字,通过方俊的笔,被更多的人所知晓,所敬佩。
而方俊,也因此,一举成名。
“方俊,你小子,深藏不露啊!”
“可以啊,方大才子!以后是不是该叫你方记者了?”
战友们的祝贺和调侃,纷至沓来。营教导员,都特意把他叫到办公室,拍着他的肩膀,勉励他要“拿起笔杆做武器,占领思想宣传的新高地”。
方俊对此,却显得很平静。他觉得,自己只是做了一件该做的事。这篇文章的荣誉,不属于他,而属于那个长眠在烈士陵园里的老班长。
然而,他并不知道,有一个人,因为这篇文章,内心正掀起着比其他人更汹涌的波澜。
这个人,就是杨岚。
那天下午,杨岚正坐在卫生室里,整理着药品。几个假借“头疼脑热”之名,跑来跟她搭讪的老兵,正围着她,七嘴八舌地吹着牛。
通讯员把报纸送了进来。
“杨岚,新报纸!头版就有你们军区首长视察某部队的新闻。”
杨岚笑着接过报纸,目光不经意地,扫到了副刊的版面。
那个加粗的标题——《永不褪色的照片》,和那个熟悉的署名——“猛虎三营侦察班方俊”,瞬间就攫住了她的全部视线。
她屏住呼吸,一个字一个字地,读完了整篇文章。
读着读着,她的眼眶,就红了。当她读到施斌班长最后用身体护住那张全家合影黑白照片的细节时,眼泪,再也控制不住,大颗大颗地,滴落在了那张还散发着油墨香气的报纸上。
周围那几个还在嬉皮笑脸的老兵,看着她突然落泪,都吓了一跳,一个个手足无措,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杨岚,你……你怎么哭了?”
杨岚没有回答他们。她只是用手背,胡乱地擦了擦眼泪,然后把那张报纸,小心翼翼地叠好,放进了自己的抽屉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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