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号楼那间宽敞明亮、甚至可以说有些奢侈的卫生间里,气氛,安静得有些不同寻常。
高大的窗户外面,是秋日傍晚和煦的暮色,将院子里那几棵高大的法国梧桐树叶,映照得忽暗忽明。微风拂过,带来了飒飒的声响和一阵阵不知名的花香。
可这屋内的空气,却仿佛凝固了。
“哗啦啦”的冷水,从那个在当时看来极具气派的黄铜水龙头里,不断冲刷而下。那冰冷刺骨的水流,拂过方俊那片迅速红肿起来的手背,带来了一阵阵奇异的、既刺痛又无比舒爽的矛盾感觉。那股由灼痛带来的、火烧火燎的焦躁感,似乎也随着这清澈的水流,被一点点地冲走了。
方俊低着头,坐在杨岚给他的那张椅子上,一言不发,像一个被老师罚站的小学生,任由杨岚摆布。他的身体,僵硬得像一块从南疆战场上撬下来的、浸透了硝烟的岩石。
他能清楚地感觉到,杨岚那双柔软、灵巧,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颤抖的手,正以一种专业而又轻柔的力度,紧紧地握着他的手腕,防止他因为疼痛而下意识地缩回。她的指尖,偶尔会不经意地,触碰到他手腕内侧那片皮肤最敏感、能清晰感受到脉搏跳动的地方。每一次触碰,都像一道微弱却又极其清晰的电流,让他浑身的肌肉,都像是在应对突袭的敌人一样,下意识地绷得死紧。
他从来没有,和一个女人,有过如此近距离的、亲密的接触。
就连当年,在那片黄土地上,和他爱得纯粹而又炙热的李秀莲在一起时,他们之间最出格的举动,也不过是,在那片能将人彻底淹没的、漆黑的红高粱地里,借着漫天星光的掩护,偷偷地,紧张地拉一拉她的手。那只手,因为常年干农活,布满了薄薄的茧子,粗糙,却充满了力量和温度。
而现在……
他能闻到,从身前半蹲着的杨岚身上,传来的一股混杂着洗发水的淡淡清香和她少女身体本身所特有的、如同青草般的、独一无二的气息。这股味道霸道地钻进他的鼻腔,像一张无形的、温柔的网,将他牢牢地包裹了起来。
他甚至能看到,因为低着头,几缕调皮的发丝,从她那米白色的高领毛衣领口,滑落了下来,正随着她细微的动作,在他的手背上,一下一下地轻轻地搔刮着,带来一阵阵让他心烦意乱、几欲发狂的、痒痒的感觉。
他不敢动,也不敢说话。
他感觉自己,像一个在战场上被缴了械、蒙上了眼的俘虏,身体的所有感官,在这一刻,都被无限地放大,却又被对方,牢牢地掌控在手中,丧失了所有的主动权。
“疼吗?”
杨岚的声音,终于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她的声音里,还带着一丝未消的、浓浓的鼻音和轻微的哽咽。显然,刚才那惊魂一幕,是真的把她吓哭了。
“不……不疼。”方俊的声音,干涩嘶哑,像是从石头缝里挤出来的。这两个字,几乎耗尽了他全身的力气。
“还嘴硬!”
杨岚嗔怪地抬起头,瞪了他一眼。那一眼里,没有了平日里的矜持和客气,更没有了图书馆里的试探与羞涩。那是一种最纯粹的、不加任何掩饰的、混杂着心疼和责备的情绪。
她的眼圈红红的,像一只受了惊的小兔子。可那眼神,却又带着一种属于医务工作者的、不容置喙的威严。
“烫伤是最不能大意的!皮肤热损伤,最怕的就是处置不当!很容易造成皮下组织液渗出,形成水泡。一旦感染了,后果不堪设想!这么简单的道理,你一个侦察兵,在战场上连自救互救都没学过吗?!”
她一边絮絮叨叨地数落着,一边放开了对方俊手腕的钳制,快步走到墙角的壁柜前,熟练地打开柜门,从里面拿出一个印着红十字的医疗箱。
“你傻不傻啊?杯子倒了就倒了,一件死物!人还能比杯子重要吗?你用手去挡什么啊?!要是碎玻璃扎到动脉,怎么办?!你有没有想过!”她背对着他,声音越说越大,说到最后,竟带上了几分无法抑制的委屈和后怕。
方俊愣愣地看着她那微微颤抖的、纤细的背影,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撞了一下,又酸又涨。
他知道,她不是真的在骂他。
杨岚提着医疗箱,重新半蹲了下来。她打开箱子,里面瓶瓶罐罐,纱布棉签,药膏镊子,一应俱全,像一个小型的移动诊所。那摆放得整整齐齐的器械,和上面印着的“军区总院”字样,无声地彰显着这个家庭主人不凡的身份。
“可能会有点疼,你忍着点!”
她拧开一支印着外文的、银色管状药膏,用消过毒的棉签,蘸取了一些晶莹剔透的、散发着清凉薄荷香气的膏体。然后,她轻轻地托起方俊那只被冷水冲得有些发白的手,小心翼翼地用一种近乎于虔诚的专注,一点一点地将药膏涂抹在那片刺眼的红肿之上。
她的动作,轻柔得像羽毛拂过。带着药香的清凉,瞬间就缓解了皮肤上火烧火燎的灼痛。可方俊的心里,却像是被点燃了一座火山,一股滚烫的、陌生的、他从未体验过的情绪岩浆,在他的四肢百骸里,疯狂地奔涌、冲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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