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海平确实头疼了。
他捏着方俊那份与其说是“检查”,不如说是“自白书”的东西,心里像堵着一团乱麻,剪不断,理还乱。
他从事政治工作二十多年,审阅过的检查报告没有一万,也有八千。大部分都是千篇一律的陈词滥调,认错态度诚恳,思想剖析深刻,保证下不为例。像方俊这样,在检查里又是搬出军区副司令,又是杜撰出一个“战地情人”来为自己辩护的,他还是头一回见。
这小子,是块滚刀肉啊!又臭又硬,还滑不溜手!
孙海平把报告拍在桌上,靠在椅背上,烦躁地点起一支烟。烟雾缭绕中,他的眉头拧成了一个死结。
方俊的检查,给他出了一个大难题。
直接认定方俊撒谎?他没那个胆子。杨德贵副司令员那是谁?那是从枪林弹雨里杀出来的赫赫战将,军区的定海神针。他一个师政治部副主任,跑去跟老将军求证:“报告首长,您是不是跟一个小干事说过一番关于婚姻的教导?”这不是没事找事吗?万一老将军真的说过类似的话,他岂不是自讨没趣?就算没说过,老将军知道了方俊因为“学习他的高尚情操”而被调查,心里会怎么想?
那查那个“战地女医生”?更不好查。一个连名字都不知道的、可能已经牺牲或者转业的女军人,在刚刚结束的、一片混乱的战场上,这无异于大海捞针。而且,这种带有英雄主义和浪漫色彩的爱情故事,最容易引起别人的同情。真要是大张旗鼓地去查,查不出个所以然,反而会让人觉得组织上冷血无情,不近人情。
可要是不查,就这么信了方俊的一面之词,那张晓雯家里的那封“告状信”又该怎么处理?人家一个心碎的母亲,把状都告到部队了,政治部这边总得给个说法。难道回复人家说:“你女儿的未婚夫心里装着别人,所以分手是合理的”?这话说出去,简直就是个笑话。
孙海平狠狠地吸了一口烟,烟头在昏暗的办公室里一明一暗,像他此刻烦乱的思绪。
他发现,自己好像被方俊这个新兵蛋子给将了一军。进退两难。
这个方俊,不简单。他那杆笔,比他手里的枪还厉害。一份检查,写得情真意切,滴水不漏,既维持了英雄人设,又把自己从“陈世美”的泥潭里摘了个干干净净。最可气的是,他还把自己摆在了一个道德制高点上,让人想批判他都找不到合适的角度。
“咚咚咚。”办公室的门被敲响。
“进来。”孙海平没好气地应了一声。
门推开,是调查组的负责人,组工科的王干事。
“主任,关于方俊问题的外调函,已经拟好了,您看是现在就发往上海,还是……”
孙海平一听“上海”两个字,头就更疼了。他把手里的烟头在烟灰缸里狠狠地摁灭,摆了摆手:“先放一放。”
“放一放?”王干事一愣,这可跟他雷厉风行的作风大相径庭。
“嗯。”孙海平拿起方俊的那份检查报告,在手里掂了掂,像掂着一块烫手的山芋,“这个事情,比我们想象的要复杂。里面……牵扯到一些需要核实和请示的情况。你们先不要轻举妄动,等我的通知。”
王干事虽然满腹狐疑,但也不敢多问,应了一声“是”,便退了出去。
孙海平一个人坐在办公室里,对着那份检查报告,苦思冥想。他得想个办法,既能把这事压下去,又不能让方俊这小子太得意,还得给上海那边一个交代。
这其中的分寸,极难拿捏。
就在孙海平被方俊的“检查”搞得焦头烂额的时候,方俊自己,也正在宿舍里熬着一场不见天日的酷刑。
停职反省的日子,比他想象的还要难熬。
他不能出营区,不能去办公室,甚至连每天的出操和训练都被禁止了。他就像一个被整个集体抛弃的孤魂野鬼,每天除了在宿舍看书、发呆,就是在食堂和宿舍之间两点一线地活动。
以前在连队,最盼的就是休息。可现在,这种无所事事的“休息”,却成了一种折磨。他能感觉到,昔日还算熟悉的战友们,见到他时,眼神都变得躲躲闪闪。大家或是绕道而行,或是不咸不淡地打个招呼,然后迅速离开。
“陈世美”这个名头,就像个无形的标签,贴在了他的脑门上。流言蜚语,总是在他听不见的角落里,像野草一样疯狂滋生。
最让他难受的,还是来自家里的沉默。自从他交上检查后,又是几天过去了,上海那边依旧没有任何消息,仿佛他那两封信,真的沉入了大海。
他知道,这沉默的背后,必然酝酿着一场更大的风暴。
这天中午,方俊在食堂吃完饭,一个人默默地往宿舍走。路上,几个刚从训练场上下来的机关干部,嘻嘻哈哈地从他身边走过,其中一个人似乎是故意提高了音量:
“哎,听说了吗?现在有些大学生提了干,就不一样了,眼光高了,看不上过去的穷亲戚、旧相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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