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父母来过之后,方俊变了。
他依然不怎么说话,脸上也没什么笑模样,但在康复训练室里,那股子不要命的劲头,却让所有人都暗自心惊。
护工小张说,方老师现在已经不是在做康复了,他那是在跟自己“结仇”。
原来要求五十个的引体向上,他自己加到六十,然后是七十。把自己折腾到两条胳膊肿得像馒头,连拿筷子的力气都没有,才会罢休。他不再把训练当成是一种酷刑和屈辱,而是当成了一场战斗,一场与自己那副“不争气”的身体的、惨烈的肉搏战。
肉体上的极度疲惫,带来的一个直接好处,就是能睡个好觉。
他的精神状态,肉眼可见地好了起来。虽然依旧沉默,但眼神里,那片死灰色的荒原,开始有了那么一丝丝的、活人的气息。
杨岚依旧每天来送饭,但大多数时候,她只是把饭盒放下,静静地看他吃完,然后收走,全程话不多。仿佛两人之间,形成了一种微妙的、不动声色的默契。她心里十分清楚,他需要的是空间,而不是絮絮叨叨的安慰。
这天晚上,天气难得的好。
一场秋雨过后,天空被洗得像一块干净的蓝丝绒,月亮明晃晃地挂着,星星也格外地多,一颗颗,跟撒了一把碎钻似的,亮晶晶的。
方俊有点失眠。
白天训练得太狠,这会儿浑身的肌肉都在叫嚣着酸痛,反而睡不着了。病房里又闷,他索性一个人悄悄地摇着轮椅,出了病房楼。
夜晚的医院小花园,静悄悄的,一个人影都没有。只有几盏昏黄的路灯,懒洋洋地照着石子小路。空气里,带着雨后泥土的芬芳和花草的清香,吸一口,感觉整个肺都清爽了不少。
他找了个僻静的角落,停下轮椅,抬起头,看着那片久违了的璀璨星空。
真好看啊。
他想起了在陕北插队的时候,夏夜里,他和王卫国,还有李秀莲,就这么躺在打谷场的麦秸垛上,看着天上的星星,一聊就是大半宿。
他又想起了在东南沿海前线,他和施斌班长,还有侦察班的兄弟们,在那座山头上,透过树叶的缝隙,看到的也是这样一片星空。那时候,他们聊的是,等打完仗回家,要娶个什么样的媳妇,要生几个娃……
旧日的时光,像电影一样,在脑海里一帧帧地滑过。
那些他爱过的、恨过的、敬佩过的、亏欠过的人,一张张鲜活的面孔,仿佛都在那夜空中,对他眨着眼睛。
正当他沉浸在回忆里,无法自拔的时候,一阵悠扬的、略带忧伤的口琴声,毫无征兆地从花园的另一头,轻轻地飘了过来。
那琴声,很轻,很柔,像是怕惊扰了这一园的梦。
曲子,他很熟悉。
是《红河谷》。
“人们说你就要离开村庄,我们将怀念你的微笑。你的眼睛比太阳更明亮,照耀在我们心上……”
那简单的旋律,配上今晚这如水的月色,不知道为什么,一下子就戳中了他心里最柔软的那个地方。他的眼眶没来由地一酸。
他循着琴声望去。
只见不远处的一条长椅上,背对着他,坐着一个纤细的身影。
是杨岚。
她没有穿那身刻板的白大褂,而是穿了一件浅色的衬衫,长长的头发,就那么随意地披在肩上。月光,温柔地洒在她的侧影上,给她整个人都镀上了一层朦胧而圣洁的光晕。
她就那么静静地坐着,旁若无人地吹着她手中的那支小小的口琴。
他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来的,也不知道她在这里坐了多久。她似乎并没有发现他,只是沉浸在自己的音乐世界里。
方俊的心,乱了。
他下意识地就想摇动轮椅,悄悄地离开。他怕打破这份宁静,更怕……面对她。
可就在他刚刚转动轮椅的轮子时,那琴声戛然而止。
“睡不着?”
一个清澈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
方俊的身体,猛地一僵。
他缓缓地转过轮椅。
杨岚不知何时,已经从长椅上站了起来,正静静地站在他身后不远处,手里还捏着那支银色的口琴。
“我……出来透透气。”他有些紧张,声音显得有些干涩。这是这么多天以来,他们第一次,在病房之外,“非官方”地交谈。
杨岚没有走近,只是重新坐回到那条长椅上,拍了拍身边的空位。
那意思很明显。
方俊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摇着轮椅,滑了过去,在她身边,隔着一个人的距离,停了下来。
两人谁也没有说话。
小花园里,又恢复了宁静,只剩下几声不知名的秋虫,在草丛里低低地鸣叫。
沉默,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尴尬。反而,有种奇异的、舒缓的氛围,在两人之间慢慢地流淌。
“吹得……挺好听的。”半晌,方俊憋出了这么一句。
“我爸教我的。”杨岚的声音很轻,像是在说一件很遥远的事,“我听我爸说,他以前在前线负了重伤,胳膊也废了一条。那段日子,他就跟你前阵子一样,整天不是砸东西就是不说话,跟个火药桶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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