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瑾瑜身上有种挥之不去的寒意,不是窗外哈尔滨冬日的严寒,而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带着铁锈和死亡的气息。连续几天,他回家越来越晚,即使回来,也常常沉默地坐在书房里,对着空白的墙壁出神。顾婉茹给他泡的茶,常常放到冰凉也未曾动过一口。
他眼底有着浓得化不开的疲惫,还有一种顾婉茹从未见过的、深沉的压抑。偶尔,当他以为她没有注意时,他会抬起自己的手,盯着指尖看,仿佛那上面沾染了什么洗不掉的东西。
顾婉茹的心一点点沉下去。她不是懵懂无知的闺阁小姐了。经历了清水的审查、接头的险境、内部的猜疑,她对危险的嗅觉已经变得敏锐。周瑾瑜这种状态,绝不仅仅是因为工作劳累或是外部压力。这更像是一种……在执行了某种极其艰难、甚至违背部分本心的任务之后,灵魂承受重负的状态。
她想起了前几天在和小野寺夫人喝下午茶时,对方随口提起的几起“意外”死亡事件——一个街头被抢匪捅死的,一个家里煤气爆炸的,一个掉进冰窟窿的。当时她只当是乱世常态,唏嘘两句便过去了。但现在,将这些零碎的信息与周瑾瑜异常的状态联系起来,一个冰冷而残酷的猜测在她心中逐渐成形。
内部出了问题,他在清理门户。用最直接、最彻底,也最血腥的方式。
这天晚上,周瑾瑜又是深夜才归。他没有开灯,摸黑走进客厅,脱下带着室外寒气的厚重外套,动作有些迟缓。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勾勒出他挺拔却显得异常孤寂的背影。
顾婉茹没有睡,她一直等在黑暗里。她站起身,没有点燃昂贵的电灯,而是划亮一根洋火,点亮了茶几上一盏小小的煤油灯。昏黄跳动的火苗驱散了一小片黑暗,也映亮了周瑾瑜略显苍白的脸,和他眼中未来得及完全掩饰的一丝沉重。
“你……还好吗?”顾婉茹的声音很轻,带着小心翼翼的探询。
周瑾瑜似乎愣了一下,随即扯出一个近乎疲惫的笑容:“没事,就是有点累。”他试图用惯常的轻描淡写带过。
但顾婉茹没有像往常一样被他敷衍过去。她走近几步,煤油灯的光晕将两人笼罩在一起。她仰头看着他,目光清澈而坚定,仿佛要看到他内心深处去。
“瑾瑜,”她再次开口,声音依旧很轻,却带着不容回避的力量,“我知道最近发生了很多事。‘账房’先生那边……是不是出事了?还有,外面那些……‘意外’……”
周瑾瑜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他看着她,眼神复杂,有惊讶,有审视,也有一丝不愿被她窥见的狼狈。他习惯了独自承担黑暗,将她尽可能护在相对安全的光亮处,哪怕这光亮如此微弱。
“婉茹,有些事,你不知道比较好。”他声音低沉,带着劝阻的意味。
“不,我需要知道。”顾婉茹固执地摇头,灯光在她眼中跳跃,“我们是搭档,是夫妻。你曾经怀疑过我,我们争吵过,但我们也一起熬过了清水的审查,一起看到了要塞图纸的希望。如果危险不仅仅来自外面,还来自我们内部,我不能,也不应该被蒙在鼓里。那只会让我在真正的危机降临时,更加无助,甚至可能因为无知而犯错,连累你。”
她顿了顿,深吸一口气,仿佛在积蓄勇气,然后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告诉我,是不是……我们内部出现了叛徒?你是不是……在处理他们?”
周瑾瑜沉默了。他看着眼前这个名义上是他的妻子,实际上是他最重要的战友的女人。她不再是那个初入险境、需要他时时呵护的富家小姐了。她在成长,在变得坚强,甚至能够敏锐地察觉到这弥漫在空气中的血腥味。他无法再将她完全隔绝在外。
良久,他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那叹息声中充满了无尽的疲惫和某种认命般的释然。
“是。”他终于承认,声音干涩,“交通线被渗透了,‘账房’很可能已经牺牲。有内鬼,不止一个。上级授权……清理。” “清理”两个字,他说得异常艰难,仿佛有千斤重。
尽管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亲耳听到他承认,顾婉茹的心脏还是猛地一缩,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她想象得到那“清理”意味着什么——不是请客吃饭,不是温和谈话,是死亡,是冰冷的终结。而下达这些命令,甚至可能亲自参与策划的,就是眼前这个她朝夕相处的男人。
她看到了他眼底深处那无法掩饰的痛苦和压抑。他不是嗜血的屠夫,他是为了保住更多的同志,为了那个更重要的目标——要塞情报,不得不举起屠刀的人。他正在经历的,是灵魂的煎熬。
恐惧、震惊、甚至一丝本能的排斥过后,涌上顾婉茹心头的,却是一种更强烈的、想要与他共同承担的冲动。她想起了他之前悄悄在公寓周围布下的警戒装置,想起了他在争吵后依然用行动守护着她。现在,他深陷黑暗,独自背负着如此沉重的罪孽,她怎能袖手旁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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