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盘的“噼啪”声突然炸在账房里。
周伯庸的手掌重重拍在榆木算盘上,红木框子震得跳了跳,几枚算珠“嗒嗒”滚到沈逸风脚边:“七十块规元兑银元,你算成七十一块!这一笔亏了五十块现洋——福源三个月的茶水钱,就栽在你这半钱差价上!”
沈逸风的额头瞬间冒出汗。
他盯着案头摊开的《洋厘行情录》,指尖还沾着刚才拨算盘的墨渍——规元是上海金融市场的“银两锚”,一规元兑银元的比率,得精确到“厘”才有利润。
可他刚才算“十万规元兑银元”时,把“7钱1分”的规元折算成“7钱2分”,差了那一厘,十万规元就多付了五百块银元。
“周伯,我……”
“出去。”周掌柜把算盘往桌上一推,眉峰拧成结,“去廊下站半个时辰——想想‘洋厘’俩字怎么写!”
深夜的走廊飘着潮味。
沈逸风贴着墙根站着,望着天上的月亮被云挡住一半,像块没揉开的墨。
他摸着怀里的茶叶蛋——早上阿福给的,还热乎着,此刻却凉得像块石头。
“洋厘不是加减乘除。”
不知过了多久,周掌柜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老人手里端着盏煤油灯,昏黄的光晃在沈逸风脸上:“是银钱的呼吸。你差一厘,就是让对手赚了一笔;差十分,就是把钱庄的根基拱手让人。”
他蹲下来,捡起地上的算珠:“来,跟我算。”
煤油灯搁在台阶上,周掌柜的手指拨着算盘,珠子“咔嗒咔嗒”响:“规元七钱一分,兑银元是多少?先算‘元’的部分——七钱是七钱,一分是三分六厘银元,加起来是七钱三分六厘?不对……”
他突然顿住,敲了敲沈逸风的额头,“笨!要用‘权重法’——银两和银元的兑换率,得乘以‘洋厘系数’,今天的系数是0.72,所以七钱一分规元,兑银元是七钱一分×0.72=五钱一分一厘二……”
沈逸风盯着周掌柜的手指,看着算珠在档位间跳动,突然懂了——洋厘不是死的数字,是跟着市价浮动的“活脉”,得把规元、银元、洋厘系数拧成一股绳,才算得出准数。
“回去算。”周掌柜把算盘塞进他手里,“算对了,再回来睡觉。”
账房的煤油灯亮了半夜。
沈逸风坐在案前,手指拨得算盘珠子“哗哗”响。
第一次,他又算错在“系数乘法”;
第二次,分心想起码头上的假银,把“0.72”看成“0.73”;
第三次,他揉了揉发酸的眼睛,把《洋厘行情录》翻到最新的一页,用铅笔在“规元7.1”旁边画了个圈,慢慢算:
七钱一分规元 × 0.72洋厘系数 = (7×0.72)+(0.1×0.72)= 5.04 + 0.072 = 5.112钱银元 → 折合银元是 5.112 ÷ 10 = 0.5112元/规元 → 十万规元就是 × 0.5112 = 元银元 → 对比今日市价,刚好是盈利三百块。
“对了!”
沈逸风猛地抬头,看见窗外的月亮终于钻出云层,清光洒在算盘上,每颗算珠都泛着暖光。
他抓起算盘冲出去,撞在周掌柜怀里——老人正靠在门框上打盹,手里还攥着半块桂花糖。
“算对了?”
沈逸风点头,把算盘递过去。
周掌柜拨了一遍,嘴角终于翘了点:“算你小子能熬。”
他从怀里掏出两个茶叶蛋,塞进沈逸风手里,“热乎的,吃了再睡。”
沈逸风坐在门槛上,剥着茶叶蛋,蛋香混着煤油灯的烟味钻进鼻子。
他望着天上的月亮,想起今天的种种:佐藤的低吸银元,恒赉的假银,还有周掌柜说的“洋厘是钱庄的脉”。
原来,那些看似枯燥的数字,藏着钱庄的生死——高桥要的不是赚点小钱,是要把上海的洋厘攥在手里,让所有钱庄都跟着他的节奏走。
“周伯。”他轻声问,“正金银行最近总收银元,是不是也在算洋厘?”
周掌柜坐在他旁边,摸出旱烟管:“不止。他们在等——等洋厘跌到最低点,再把囤积的银元抛出去,赚翻倍的钱。”
他拍了拍沈逸风的肩,“但你记住,洋厘是活的,你算得准,就能跟着它走;算不准,就会被它拖死。”
深夜的风裹着桂花香吹过来。
沈逸风吃完茶叶蛋,把蛋壳扔进垃圾桶。
他摸着怀里的《洋厘行情录》,想起刚才算对的那一刻,算珠跳动的声音像心跳——原来,他学的不是算盘,是怎么摸准金融市场的脉搏。
远处传来打更的声音:“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沈逸风站起身,走进账房。
煤油灯还亮着,算盘摆在案头,每颗算珠都等着他再去拨动。
他知道,接下来的日子,他要学的不是辨银、写庄票,是怎么用洋厘这把钥匙,打开上海金融市场的门——而门后面,是高桥的阴谋,是恒赉的算计,是一场关于银元的战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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