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风裹着黄浦江的湿气,灌进福源钱庄的账房。
沈逸风趴在洋厘牌下,指尖掐着自己的掌心,冷汗顺着指缝渗进账簿。洋厘牌上的数字像只疯涨的蚂蚱——今早开盘还是规元银每两七钱二分,此刻已经蹦到了七钱三分。
整整一个上午,他盯着那串跳动的铜字,喉咙里像塞了团浸了水的棉花:不是涨得凶,是涨得太“稳”。
没有抛压,没有承接,没有散户跟风,就像有只看不见的手,硬生生把银元的价码往上托。
“阿福!”他突然抬头,声音沙哑,“去把今早正金银行的交易记录拿来!”
阿福颠颠跑去,很快抱来一摞厚册。沈逸风翻到“外汇及贵金属交易”那页,指尖猛地顿住——过去三天,正金银行通过汇丰银行的渠道,每天吃进五千枚银元,备注栏里写着“为客户代购”。
“周伯!”他攥着账簿冲进二楼办公室,烟袋锅的火星子撞在他鞋尖,“是‘收二放五’!高桥在囤银元!他要拉到最高点再砸盘!”
周伯庸正靠在太师椅上抽烟,闻言缓缓坐直。他接过账簿,浑浊的眼睛扫过那些交易数字,烟袋锅在案几上磕出清脆的响:“你确定?”
“确定!”沈逸风拉开抽屉,拿出自己画的“持仓图”——用红笔圈出正金银行的买入量,“这三天他们吃进两万枚,按这个速度,再有两天就能囤够五万枚。到时候抛出来,市场根本接不住,行市会跌得连亲娘都不认识!”
周伯庸的嘴角扯出一点笑,像老猎人看到猎物进了陷阱。他从怀里掏出个铜制烟盒,倒出两根雪茄,递一根给沈逸风:“那就,帮他一把。”
半小时后,福源钱庄的库房门打开。
沈逸风抱着个沉甸甸的银箱,站在柜台后。箱盖掀开,五百枚簇新的银元滚落在台面上,阳光照在“光绪元宝”的龙纹上,晃得人睁不开眼。
“去,把这五千枚银元,分批次挂到汇丰银行的交易台。”周伯庸坐在太师椅上,烟袋锅的烟雾缭绕,“就说福源要回笼资金,低价抛售。每枚比市价低二厘。”
沈逸风点头,转身要走,又被周掌柜叫住:“再给恒源、福康、同泰发消息——让他们跟着抛,就说是‘福源带头清库存’。”
“周伯,这样会不会太明显?”沈逸风犹豫。
“明显?”周伯庸冷笑,“高桥以为自己是操盘手,殊不知,我们才是设局的人。他要‘收二放五’,我们就帮他‘放’——只不过,放的不是货,是恐慌。”
沈逸风明白了。
这不是简单的抛售,是用“利空信号”引爆市场的恐慌性抛售。福源带头低价抛,其他钱庄跟风,市场会误以为“银元要贬值”,纷纷卖出,行市自然暴跌。等高桥囤的五万枚砸下来,只会摔得更惨。
汇丰银行的交易台,像座沸腾的油锅。
沈逸风把银箱往台上一放,交易员们立刻围过来。当他报出“每枚七钱二分八厘”的价格时,人群里响起一片抽气声——比市价低了二厘!
“福源抛售?”
“是不是银元要跌?”
“快,跟风卖!”
交易员的喊叫声此起彼伏,汇丰的行市牌开始往下跳:七钱三分→七钱二分五→七钱二分→七钱一分八!
半小时后,整个上海的银元行市,像被戳破的气球,直线暴跌。
外滩的正金银行大楼,高桥正雄站在落地窗前,脸白得像纸。
他望着窗外的行市牌,手指攥着西装袖口,指节泛白。刚才秘书来报:“福源钱庄带头抛售五千枚银元,其他钱庄跟风,行市已跌至七钱一分!”
“八嘎!”他突然转身,抓起桌上的青瓷茶盏,狠狠摔在地上。茶盏碎裂的声音,惊得外面的职员纷纷侧目。
“谁在搅局?”他对着电话怒吼,“查!立刻查福源的仓位!查他们的资金来源!”
电话那头的佐藤声音发颤:“高桥社长,福源的库存里,还有三千枚银元……但他们的现金流很稳,不像缺钱的样……”
“稳?”高桥的眼珠子发红,“他们就是要稳!稳住其他钱庄,让他们跟风抛!我们囤了五万枚,现在砸下去,只会被他们吃干抹净!”
他抓起桌上的文件夹,狠狠砸在墙上。文件夹里,是福源钱庄的资料——周伯庸的照片,沈逸风的履历,还有一行批注:“沪上最狡猾的钱庄掌柜。”
“周伯庸……沈逸风……”他咬牙切齿地念着这两个名字,“你们等着,这笔账,我会慢慢算!”
福源钱庄的账房,沈逸风看着窗外的行市牌,松了口气。
周伯庸走过来,递给他一杯热茶:“做得好。这把砸盘,不仅让高桥的囤货砸了脚,还让其他钱庄欠了我们人情。”
沈逸风捧着茶杯,指尖还残留着刚才抛售时的紧张。他望着窗外的黄浦江,江面上轮船的汽笛声此起彼伏,像在庆祝这场胜利。
“周伯,”他轻声说,“高桥不会善罢甘休的。”
“当然。”周伯庸笑了,烟袋锅的火星子在暮色里一明一灭,“但这一次,我们赢了一局。下一局,我们要赢的,是他的本金。”
沈逸风望着账房里的算盘,算珠还停在刚才的数字上。
他知道,这不是结束。
这是他和高桥的战争,真正开始的信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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