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1号线的巨大坑槽,在1967年早春料峭的寒风中,已不再是裸露的伤口。混凝土侧墙和拱顶如同巨人合拢的臂膀,将深邃的隧道严密包裹。泥土的气息被冰冷的混凝土和钢铁混合的硬朗味道取代。土建工程的喧嚣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隧道深处更精密、更复杂的交响——金属的碰撞、电缆的拖拽、设备的调试声,低沉而有序地回荡在幽闭的空间里。这里,正在孕育着一条即将奔腾的地下钢铁巨龙。
周远站在刚刚完成结构封顶的复兴门车站站厅层。巨大的穹顶下,空间空旷得有些寂寥,只有临时架设的几盏白炽灯投下昏黄的光圈。他脚下,是预留的巨大设备安装孔洞,如同通往地心深处的入口,隐约可见下方隧道里闪烁的电焊弧光和忙碌的身影。空气里弥漫着焊锡、绝缘漆、机油和潮湿混凝土混合的独特气味。他不再是那个在泥泞基坑里与暴雨和流沙搏斗的现场指挥者,他此刻的身份,是这条地下钢铁巨龙全身“神经”与“血管”的总设计师和编织者——牵引供电、信号控制、通信联络、环控通风…… 无数复杂的系统,如同精密的钟表机芯,需要在黑暗的地下严丝合缝地组装、调试、运行。
他的办公桌,从地面指挥部搬到了隧道深处一个用预制板隔出的临时“总工室”。桌上堆积的图纸,已从地质剖面和结构配筋,换成了布满电路符号、逻辑框图和设备参数的电气图纸。来自苏联的原始设计图纸、国内仿制设备的说明书、以及各个研究所、工厂针对国产化替代方案提出的五花八门的意见稿,堆叠如山。空气中仿佛都漂浮着看不见的电流和信号波。
“周总工,苏制的GTO(可关断晶闸管)变流机组图纸,功率单元和控制逻辑这一块,翻译过来还是有很多模糊不清的地方!”负责牵引供电系统设计的工程师老郑,指着图纸上一处复杂的电路拓扑,眉头拧成了疙瘩,“尤其是这个强制换流回路,参数标得含糊,我们照着仿制的样机,在低压测试没问题,一上高压就爆管!烧了好几个了!这玩意儿是列车的‘心脏’,心脏供不上血,车就动不了啊!”
几乎同时,负责信号系统的小孙也拿着一份报告挤了过来,脸上带着焦虑:“还有信号!苏联的移频轨道电路和他们的联锁设备是绑定的,可我们国产的继电器逻辑单元稳定性不够,干扰一大就误动!这要是列车跑起来,信号乱跳,后果不堪设想!周总工,是硬着头皮用苏制联锁(意味着大量外汇和受制于人),还是冒险用国产设备拼凑?”
问题如同乱麻,缠绕着刚刚从土建战场转向机电战场的团队。技术的鸿沟、国产化的阵痛、系统集成的复杂性,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心头。隧道顶壁渗下的冷凝水滴落在图纸上,晕开一小片墨迹,如同无声的叹息。
周远没有立刻回答,他拿起老郑那份标注着爆管位置的报告,又扫了一眼小孙报告中列举的国产继电器故障记录。他的目光在两种截然不同的技术困境间跳跃。牵引变流,关乎动力,是“力”的狂暴;信号联锁,关乎安全,是“序”的精密。两者都需要突破,但路径可能截然不同。
“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周远的声音打破了沉默,带着一种穿透迷雾的冷静,“老郑,GTO变流这条路,苏联人走得也不轻松。他们的图纸模糊,可能是技术壁垒,也可能是他们自己也还在摸索。我们跟着他们的影子跑,太被动。”
他拿起一支红蓝铅笔,在牵引供电系统图的空白处,重重地画了一个方框,里面写下一个词:“斩波!” 笔尖几乎要戳破纸背。
“‘斩波’调压?”老郑眼睛一亮,随即又黯淡下去,“理论上是直流调速的好路子,比变流机组可能更简洁高效… 可那需要大功率、高开关频率的可控硅(晶闸管)!我们…我们连可靠的GTO都仿制不出来,大功率快速晶闸管…这玩意儿比GTO还难!国外封锁得厉害,国内根本没成熟产品!”
“没有,就造!”周远的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一种近乎蛮横的决心,“我们不能等!向部里打报告,集中力量攻关!把最好的半导体材料专家、电力电子专家、散热专家都聚拢!目标就一个:啃下大功率快速晶闸管!同时,”他的笔锋一转,指向另一个方向,“‘斩波’控制的核心算法,我们自己搞!绕开苏联那套复杂的模拟控制,研究数字化的脉宽调制(PWM)控制策略!硬件、软件,两条腿,必须同时迈出去!这条路可能更险,但走通了,心脏就是我们自己的!”
老郑被这宏大的构想和决绝的气势震撼,胸膛起伏着,重重地点了头:“明白了!我这就去起草攻关申请!拼了命也要把这‘斩波心’给造出来!”
周远的目光转向小孙:“信号的问题,根源在‘绑定’。”他拿起那份苏制联锁设备的简介,又指了指国产继电器的报告,“苏联人把轨道电路和联锁做成了一个黑盒子,逼着我们整体买。我们要把它拆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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