协和医院VIP病房的窗帘被拉开一半,冬日下午苍白的光线斜斜地洒进来,在光洁的地板上投下长长的、安静的影子。空气里消毒水的味道淡了些,混合着果篮里橙子散发的微弱清香。心电监护仪规律的“嘀…嘀…”声是房间里唯一的背景音,稳定得如同钟摆。
周远靠坐在摇起的病床上,身上盖着柔软的薄被。手术后的虚弱感如同沉重的铅衣裹挟着他,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腹部那道长长的、尚未完全愈合的创口,带来清晰的钝痛。脸色依旧苍白,双颊深陷,眼窝下的阴影浓重。但那双眼睛,在瘦削脸庞的衬托下,却显得愈发深邃锐利,如同寒潭深处不灭的星火。他手上没有输液针头,取而代之的是一台轻薄但性能强悍的军用加固平板电脑,冰冷的金属边框被他微凉的手指紧紧握着。
屏幕上,是雅万高铁运营首月的海量数据流。不是宏观的客流量、准点率,而是深潜到系统最底层的“血液”——CTCS-3列控系统的核心运行日志。一行行密集到令人眼晕的代码、毫秒级的时间戳、精确到小数点后四位的列车位置、速度、轨道占用状态、信号接收强度、车载ATP(列车自动保护系统)的实时决策指令…如同亿万条细微的神经信号,在屏幕上无声地奔腾。
周远的目光如同精密的探针,在数据洪流中缓缓移动。他看得极慢,极专注。手术后的精力像被戳破的气球般迅速流失,长时间的凝视让他眼前阵阵发黑,太阳穴突突地跳着胀痛。他不得不每隔十几分钟就闭上眼睛,强迫自己休息片刻,积攒一点可怜的力气,再重新投入那片由0和1构成的、无声却暗流汹涌的海洋。
“周总,该休息了。”护理师小林端着温水和小药片走进来,看到他又在盯着屏幕,眉头担忧地蹙起,“陈教授再三交代,术后恢复期最忌劳神…”
周远没有抬头,只是抬起一只手,轻轻摆了摆,示意她放下东西。他的全部注意力,正死死钉在屏幕上某个不起眼的区域——几条在看似正常的运行日志中,如同幽灵般一闪而过的“ERR-471”错误代码。
ERR-471:车载ATP与区域控制中心(RBC)间安全通信握手协议,非致命性校验失配。
这种错误极其罕见,通常由瞬间的电磁干扰或信号传输延迟引起,ATP系统会自动触发一次快速重连校验,99.9%的情况下会在毫秒级内恢复,对列车运行几乎无影响,甚至不会触发驾驶室的低级报警。在亿万条运行数据中,它渺小得如同大海里的一粒沙。
但周远的直觉,那浸淫轮轨、信号、钢铁生死几十年的直觉,却在这几粒“沙”上感到了难以言喻的、冰冷的芒刺。
频率不对。雅万线开通首月,这种ERR-471错误,在热带潮湿、雷电频繁的环境下,记录在案的总共只有17次。看似符合常理。
但分布不对。这17次错误,有11次集中发生在德卡鲁尔至万隆段K98附近区域!就是一个月前那场暴雨中,TG-07次列车因接触网闪络而坡道停车的同一个魔鬼路段!
时间点更不对。这11次集中发生的错误,有9次…都出现在深夜23:00至次日凌晨01:00这个近乎“幽灵”的时段!此时列车运行密度极低,电磁环境相对“干净”!
“幽灵信号…”周远干裂的嘴唇无声地翕动,吐出几个沙哑的音节。腹部那道长长的伤口,似乎也因为这冰冷的发现而隐隐作痛。热带雨林深处,那条刚刚诞生的钢铁巨龙,在看似平稳的脉动下,某个极其隐秘的“神经节点”上,正潜伏着定时炸弹般的“杂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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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道的阳光灼热刺眼,炙烤着万隆车辆段巨大的检修库。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机油、橡胶和金属被晒热后的独特气味。巨大的银色“复兴号”动车组静静地停放在轨道上,如同休憩的钢铁巨兽。
车底检修沟里,马克正仰躺在特制的滑板上,浑身被汗水浸透,深蓝色的工装紧贴在结实的背脊上。他戴着防静电手环,手里拿着高精度万用表和专用探针,小心翼翼地测试着转向架上一个复杂的多芯信号接插件的每一根针脚导通性和对地绝缘电阻。汗珠顺着他黝黑的脸颊不断滑落,滴在冰冷的地沟钢板上,瞬间蒸发。
“马克!第三组轮对的速度传感器信号线束屏蔽层接地电阻,再测一次!目标值必须小于0.1欧姆!”对讲机里传来中方技术领队老张的指令,带着不容置疑的严厉。
“收到!张工!”马克立刻回应,声音洪亮,但眼底深处却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困惑。这已经是他今天第三次重复测试这个点了。自从雅万线运营以来,尤其是K98区域出现几次“幽灵”般的ATP通信校验失配后,中方对信号线缆屏蔽和接地的要求近乎苛刻到了变态的程度。每一个焊点,每一处屏蔽层搭接,甚至每一颗固定螺栓的扭矩,都要反复核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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