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目光扫过布朗博士和沈教授：“我们深知认知的局限。因此，这个工程必须配有一套全生命周期、高强度、国际化的生态监测与研究计划。它本身就应该成为一个巨大的、开放的河流生态实验室。我们承诺，所有生态监测数据将向全球科学家适度公开，共同研究如何减轻大坝的负面影响，甚至探索如何主动进行生态修复。这不是终点，而是一个深入研究江河生态、寻求人与河流共生新路径的起点。”
周远顿了顿，声音变得更加深沉：“关于沈教授提到的‘技术傲慢’与‘生命敬畏’，我想说的是，正因为我敬畏生命，敬畏自然，我才更加坚信，我们不能因噎废食。能源需求是现实，气候变化是更大的生态威胁。雅江的清洁能源，替代化石能源，本身就是对全球生态的贡献。我们的责任，不是放弃开发，而是用最大的诚意、最高的智慧、最严格的标准，将开发的负面影响降到最低。这是一种沉重的责任，而不是傲慢的选择。”
他最后说道：“我知道，无论我们怎么做，都不可能让所有人满意。但我们能做的，是保持绝对的透明，接受最严格的监督，投入超越常规的资源，并且——永远保持学习和修正的意愿。我们恳请各位专家，不要停留在质疑和否定，请用你们的知识和经验，帮助我们，监督我们，一起把这件事做得更好，而不是更坏。我们需要你们的智慧。”
周远的发言，没有华丽的辞藻，没有回避问题，而是提出了一套更具操作性、也更强调过程管理和国际合作的“适应性”框架。他坦诚认知的局限，却表达了极限努力的决心。
会场出现了短暂的安静。原本剑拔弩张的气氛，似乎缓和了一些。
布朗博士若有所思地看着屏幕上的流程图，没有再立刻反驳。 沈教授深深地看了周远一眼，缓缓坐下，脸上的神情复杂。
接下来的质询，虽然依旧尖锐，但基调已从纯粹的对抗，转向了更具体的技术细节探讨：监测指标如何设定？第三方监督机制如何确保独立？研究资金如何保障？国际专家如何深度参与？
周远、吴建国以及环评团队的技术人员，逐一进行了尽可能详细的解答。他们准备充分，数据详实，态度诚恳。
听证会持续了整整一天。当主持人最终宣布结束时，没有一方宣称自己取得了“胜利”。但几乎所有参会者都感受到，这是一次真正意义上的、高水平的技术交锋和理念碰撞。反对的声音没有被说服，但他们看到了技术团队正视问题的态度和寻求解决方案的努力。
散会后，沈教授主动走到周远面前。 “周总工，”老人的语气缓和了许多，“你今天说的‘适应性管理’和‘开放实验室’的概念，我很感兴趣。希望这不仅仅是会场的说辞。” “沈老，这是承诺。”周远郑重地说，“筹备组正在组建独立的生态保护专家委员会，我真诚地邀请您出任顾问，用最挑剔的眼光来监督我们。” 沈教授沉吟片刻，点了点头：“好，我会看着。不是为了支持工程，是为了那条江，为了那里的生灵。”
另一边，布朗博士也和几位外国专家围着周远的团队，继续讨论着生态流量模型的技术细节。
周远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感到一阵虚脱般的疲惫。胃部的疼痛变得尖锐起来，他不得不微微弯下腰。 “周总，您没事吧？”吴建国赶紧扶住他。 “没事……”周远摆摆手，脸色苍白，但眼中却有一丝光亮，“这一关，总算……暂时过去了。”
他知道，生态的困局远未解开。听证会只是开始，未来的每一步，都将接受更为严苛的审视。但今天，他至少为这场世纪工程，争取到了一个继续探索、并接受监督的可能。在怒吼的江河与沉默的生态之间，他艰难地架起了第一座沟通的桥梁。而这座桥，需要他用未来的每一个行动，去加固，去证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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