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五点半，青林县政府大楼已是灯火通明。
程度站在办公室窗前，看着楼下忙乱的一幕——十几个保洁员正跪在地上，用钢丝球拼命擦洗大理石台阶上经年累月的茶渍；后勤科的小伙子们扛着崭新的勤政为民牌匾匆匆跑过，差点撞翻花工刚摆好的杜鹃花；喷泉池里，两个穿着防水服的工人正弯腰打捞漂浮的垃圾，浑浊的池水泛着诡异的油光。
县长，这是刚修改好的汇报材料。小柳顶着黑眼圈推门进来，手里捧着厚厚一摞文件，统计局那边.......又把稀土税收数据改回去了。
程度接过文件，在年度经济增长率那一栏，铅笔修改的痕迹清晰可见——有人把7.8%硬生生描成了15.6%。
他冷笑一声，抓起红笔划掉那个虚假的数字，墨水在纸上晕开，像极了月牙湖污染调查报告上那些触目惊心的红色标记。
交通管制方案送来了吗？程度突然问道。
小柳犹豫了一下，从文件夹底层抽出一张纸：王主任说...已经执行了。
程度盯着纸上那串红色公章——县公安局、县交通局、县城管局的审批章赫然在列，唯独缺少县长签字栏该有的批示。
最刺眼的是文件末尾那行手写备注：按孙书记指示立即执行。
窗外传来刺耳的哨声。程度望去，只见十几个交警正在清空大院前的马路，有个卖煎饼的老汉三轮车被推翻，滚烫的面糊泼了一地。更远处，主干道两侧每隔五十米就站着名辅警，他们手里牵着的警戒线，把早高峰的车流逼成了肠梗阻。
胡闹！程度猛地拍案而起，震翻了茶杯。褐色的茶汤在文件上洇开，恰好淹没了李达康三个字：谁给他们的权力？副厅级干部视察就敢封路？把王强给我叫来！
小柳还没出门，办公室主任王强就自己撞了进来。他今天特意穿了身新西装，领带上别的金夹子闪着刺目的光，身上浓重的古龙水味熏得程度直皱眉。
县长！李市长车队已经下高速了！王强擦着汗，眼睛却不住往程度桌上瞟，您看是不是...
程度慢条斯理地拧紧钢笔帽：王主任，去年省里发的《关于规范公务接待工作的通知》，你应该学习过吧？
王强的笑容僵在脸上。
他当然记得那份文件——正部级及以上领导视察才能申请交通管制，且必须提前72小时报备。但现在整条人民路都已经...
立即解除管制。程度的声音像淬了冰，让交警大队长老刘亲自去给被拦的群众道歉。还有——他指了指窗外那个正在收拾煎饼摊的老人，双倍赔偿。
王强的嘴唇哆嗦着：可孙书记说...
现在是我在主持县政府工作。程度拿起内线电话，要我直接打给交警指挥中心吗？
王强落荒而逃时，程度注意到他口袋里露出的茶包一角——包装上印着天龙集团的logo。这让他想起昨天常成虎发来的照片：王强深夜从赵天龙的奔驰车下来，手里拎着的正是同款。
小柳，程度突然吩咐，去档案室把2008年的《青林县道路交通规划》调出来。他嘴角浮起冷笑，我记得当时论证过人民路改造方案。
窗外，第一缕阳光穿透云层。程度看着交警们手忙脚乱地撤除路障，被堵的公交车长龙发出此起彼伏的喇叭声。更远处，几个举着相机拍摄的年轻人，正被便衣警察推搡着带走。
他抬手看了一眼时间，大院门口就传来骚动——李达康的车队快要到了。
他缓缓的下了楼，楼下，迎接李达康的县党组成员已经到位。
打头的黑色奥迪挂着吕州政府的牌照，后面跟着三辆考斯特。程度的目光却锁定在最后那辆无牌越野车上，茶色车窗后隐约可见几个戴墨镜的彪形大汉。那是赵天龙的保镖车队惯用的车型。
李达康迈着标志性的快步走来，藏蓝色西装皮衣没有一丝褶皱，左手无名指上的玉扳指在阳光下泛着冷光。程度注意到，他下车时第一眼看的不是迎接队伍，而是县政府顶楼右侧的窗口——那里是档案室的位置。
“李市长！”程度尽管不喜欢李达康，但人家现在是他的上级，他还是快步的走了上去，双手握住李达康的手：“欢迎李市长来青林视察。”
程度同志。李达康的握手很有力，掌心却干燥得反常，听说你们搞了个青林创造改革？
程度笑得无懈可击：正要向您汇报，我们在大板湖.....
李市长！孙海平突然从后面挤过来，额头上的汗把发胶都融化了，食堂准备了您最爱的长江刀鱼，您看...
李达康摆摆手，目光仍锁定程度：大版湖怎么了？
远处突然传来刺耳的警笛声。程度看着常成虎的越野车疯牛般冲进大院，车门上新鲜的弹孔还在冒烟。几个警察想拦，却被车上跳下来的壮汉们推开。
真巧，程度望向警笛传来的方向，我们的环保执法队刚在大版湖有了意外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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