贡嘎得意地哼了一声：“算你识相！”
金佛最终还是被移入了欢喜宫旁那座装饰华丽却弥漫着淫靡气息的偏殿。桑吉嘉措默默地跟随着，心如刀绞。安置好金佛后，他并未离开，而是在殿外角落找了个不起眼的地方，如同生根的石头般盘膝坐下，开始闭目诵经。无论贡嘎等人如何呵斥驱赶，甚至故意在他面前做出种种污秽挑衅之举，他都充耳不闻，视而不见，只是死死守在这里。他知道自己的力量微不足道，无法阻止金佛被置于污秽之畔，但他必须守着，寸步不离。他要在离佛最近的地方，用师父传授的心法，一遍遍洗刷那无孔不入的邪法污染。
汗庭的剧变和皇帝的荒唐，如同瘟疫般蔓延。巴特尔将军在边境与明军游骑血战，为朝廷争取喘息之机，后方传来的却是汗帐内日夜笙歌、粉香弥漫的消息。老臣苏赫忧心如焚，联合了几位尚存忠义之心的宗室王公，决定做最后的死谏。
这一日，趁着巴勒藏在欢喜宫内为皇帝主持一场“大法会”，实则是更荒淫的群修，纳哈出等人不顾侍卫阻拦，强行闯入汗帐外庭，跪伏于冰冷的地面，声泪俱下。
“陛下！醒醒吧！” 苏赫苍老的声音穿透帐幔，带着泣血的悲怆，“那巴勒藏所修，绝非正法！乃是邪魔外道的采战邪术！陛下龙体，已被其戕害掏空！长此以往，国将不国啊！陛下！巴特尔将军在外浴血，将士们冻饿交加，您却在此……在此……” 老臣哽咽，说不下去了。
帐内传来的靡靡之音和放浪形骸的笑语，因这突如其来的死谏而停滞了一瞬。随即，是乌力罕暴怒的咆哮：“滚！都给朕滚出去！朕在修无上密法，岂是尔等凡夫俗子所能妄议！再敢聒噪，杀无赦！”
苏赫猛地抬起头，老泪纵横，豁出性命般嘶吼：“陛下！您睁开眼看看！看看这漠北的寒风，看看将士们冻裂的手脚！看看那被您弃如敝履的金佛！多吉法王以命相护，是让您在此沉沦的吗？！那巴勒藏，是祸国的妖僧！老臣今日拼却一死，也要……”
“放肆！” 一声阴冷的呵斥打断了纳哈出。巴勒藏不知何时已掀开帐幔走了出来，脸上依旧挂着那抹令人不寒而栗的微笑，眼神却冰冷如毒蛇。他居高临下地看着跪在地上的老臣们，慢条斯理地道：“苏赫大人，还有诸位王爷，你们口口声声忠君爱国，却在此污蔑陛下修行，诋毁本座法门，扰乱圣心，动摇国本……此等大逆不道之言，该当何罪？”
“妖僧！你蛊惑君心，罪该万死！” 一位年轻的宗室王爷怒不可遏地指着巴勒藏骂道。
巴勒藏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他不再理会这些忠臣，转身对着帐内躬身道：“陛下，此等逆臣，心怀怨望，诽谤圣躬，诅咒国师，其心可诛！若不严惩，恐生肘腋之变，祸及陛下‘大喜乐’无上正果啊！”
“杀！给朕杀了他们！” 乌力罕在帐内气急败坏地尖叫，声音因纵欲过度而嘶哑变形。
巴勒藏直起身，眼中闪过一丝得逞的凶光。他对着帐外待命的、早已被他用重金和权势收买的怯薛侍卫统领做了个隐晦的手势。那统领心领神会，猛地拔刀：“奉陛下口谕！逆臣苏赫，谤君乱国，罪不容诛！拿下！”
如狼似虎的侍卫一拥而上。苏赫须发戟张，奋力挣扎：“昏君！妖僧！大元……亡于尔等之手啊——！” 话音未落，冰冷的刀锋已无情地刺入他的胸膛。其他几位跪谏的宗室王公也未能幸免，顷刻间血溅汗庭！滚烫的鲜血在冰冷的冻土上迅速凝结成刺目的黑红色冰花。
惨剧发生时，桑吉嘉措就在不远处的金佛偏殿外。他能清晰地听到纳哈出最后的悲嚎，听到刀锋入肉的闷响，听到那些王公临死的惨呼。他死死闭着眼睛，紧握的双拳指甲深深嵌入掌心，鲜血顺着指缝渗出，滴落在身下的冻土上。他体内的“金刚怒目心法”狂暴地运转着，冰冷的忿怒如同岩浆在血管里奔流，几乎要将他的理智撕裂！他多想冲出去，像师父一样，金刚怒目，伏魔卫道！
然而，偏殿内，那尊沉默的阎魔德迦金佛，仿佛感受到了他剧烈的情绪波动和殿外冲天而起的血腥怨气。覆盖其上的暗金符文，极其微弱地、如同痉挛般扭曲了一下，一丝比以往都要清晰的冰冷意念传入桑吉嘉措的灵台——不是攻击的指令，而是沉重的、如同山岳般的“守护”与“忍耐”！师父临终前那枯槁而坚定的面容再次浮现。
“护住它……护住这道脉……”
桑吉嘉措猛地睁开眼，眼中布满血丝，却强行将那股毁灭性的冲动压了下去。他不能！他若出手，正中巴勒藏下怀，不仅自身难保，金佛也必遭毒手！他只能死死咬着牙，将满口的血腥和滔天的恨意咽回肚里，任凭泪水无声地滑落，与掌心的血混合在一起。守护，有时比毁灭需要更大的勇气。
苏赫等人的血，彻底浇灭了残元朝廷最后一点希望的火星。巴勒藏的权势如日中天。他利用皇帝对自己的依赖和恐惧，开始大肆排除异己，安插亲信。那些依附他的喇嘛和贵族，在朝廷内外横行无忌，欺压残存的部众，抢夺本已匮乏的物资。巴特尔将军在前线独木难支，朝廷的补给和援兵迟迟不到，军心涣散。漠北草原上，残存的部落见风使舵，开始暗中与明廷联络，或举族迁徙远遁，不再承认这个腐朽堕落的流亡汗庭。曾经象征黄金家族至高权力的九旄白旗，在汗帐前无力地垂着，如同王朝行将就木的挽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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