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驼客栈的日子,如同窗外那方小小的绿洲,在无垠沙海的包围下,显出一种脆弱的宁静。桑吉嘉措就囚在这宁静里,左臂被木板和布条牢牢固定,内腑深处那灼烧般的剧痛在阿罗耶配制的苦涩汤药和阿娜尔细心的照料下,如同被潮水缓慢侵蚀的礁石,一日日钝化下去。
白日里,他大多闭目盘坐于土炕之上。师伯亲授的“金刚怒目心法”在经脉中艰涩流转。这密法刚猛霸道,迥异于他以往所修持的宁和禅功,旨在激发肉身潜能,如同锻打一块顽铁。意念沉入丹田,观想心轮处燃起一点冰冷暴烈的金色火焰,意念催逼着那火焰沿着奇经八脉强行推进。每一次运转,都如同有无数冰冷的钢针在血脉中穿刺搅动,带来钻心的刺痛,额角青筋暴起,冷汗涔涔而下。然而,在这剧痛之下,他能清晰地感知到一股沛然的力量在筋骨血肉深处艰难地滋生、凝聚,缓慢而坚定地修复着受损的脏腑,强行接续着碎裂的臂骨。
这过程痛苦异常,却也是他唯一的倚仗。金佛落入狰兽之手,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刃。他必须尽快恢复力量,哪怕这力量带着撕裂自身的代价。
“桑吉师父,该喝药了。”
清亮的声音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关切,如同沙漠里拂过的一缕带着湿气的微风,总能恰到好处地将他从那冰火交织的炼狱边缘唤回。阿娜尔端着粗糙的陶碗走进来,碗里是墨汁般浓黑的药汤,氤氲着浓烈刺鼻的苦涩气味。她熟练地坐在炕沿,将碗凑到他唇边。
桑吉嘉措睁开眼,迎上那双盛满了戈壁天空般纯净的眸子。少女身上总带着一股淡淡的、如同沙枣花开的清甜气息,奇异地中和了满屋的药味。他顺从地低头,就着她的手,将那难以下咽的苦汁慢慢饮尽。药液滚烫,灼烧着喉咙,一路沉入腹中,与心法催生的力量融合,带来一种奇异的、带着痛楚的暖意。
“很苦吧?”阿娜尔看着他紧蹙的眉头,带着一丝感同身受的同情,变戏法似的从身后摸出一小碟东西,竟是几枚干瘪却依旧带着甜蜜色泽的沙枣,“给!阿爹从老远的商队那里换来的,压压苦味。”
桑吉嘉措微微一怔。这少女的细心与体贴,在这荒凉之地显得格外珍贵。他伸出尚能活动的右手,拈起一颗沙枣放入口中。干硬的果肉在唇齿间化开,一丝清甜瞬间驱散了舌根的苦涩。
“多谢阿娜尔姑娘。”他声音依旧沙哑,却比初醒时清亮许多。
“别总姑娘姑娘的,叫我阿娜尔就行啦!”少女展颜一笑,收拾起药碗,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他身侧摊开的几张粗糙草纸上。那是她偷偷找来的,上面是她用烧焦的细木条勾画的几笔,歪歪扭扭,显然并非画工。桑吉嘉措闲时便用右手执笔,蘸着阿娜尔磨好的简陋墨块,在纸上艰难地练习勾勒线条,以保持手感,也为将来进入莫高窟做准备。
“桑吉师父,你画的……是菩萨吗?”阿娜尔好奇地问,大眼睛里闪烁着纯然的向往。
桑吉嘉措看着纸上那不成形的几笔,有些赧然:“只是……随手练习,让姑娘见笑了。”
“才不是见笑!”阿娜尔急忙道,语气带着某种不容置疑的认真,“我……我从小就喜欢看那些画在墙上的佛菩萨,喜欢听他们的故事。可惜……阿爹说现在没人正经画了,也没人讲了。”她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
桑吉嘉措心中一动。这荒芜的敦煌,竟还藏着一个心向佛画的少女。“阿娜尔姑娘……喜欢哪些佛画故事?”
仿佛点燃了一盏灯,阿娜尔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她放下药碗,身子微微前倾,脸上因兴奋而泛起淡淡的红晕:“好多好多!比如九色鹿王的故事!就在莫高窟北边一个石窟的洞子里画着呢!”
她沉浸在回忆里,语速轻快起来,带着河西口音特有的韵律:“画上啊,有只神鹿,叫九色鹿王,它的毛呀,在阳光下能变出九种光彩,比最美的彩霞还要耀眼!它救了一个掉进河里的采药人,那人跪着发誓说绝不泄露它的行踪……”少女的眉头微微蹙起,带着对背信者的谴责,“可那采药人,贪图国王悬赏的黄金和土地,转身就把鹿王出卖了!国王带着王后和大队兵马,围住了在河边休息的鹿王……”
阿娜尔的声音变得低沉而紧张,仿佛身临其境:“画里画得可好了!鹿王站在水边,一点不害怕,它昂着头,对着国王和王后,把救人的经过全都说了出来。那背誓的采药人呢?就站在国王旁边,被鹿王的话说得,脸上像开了染坊,红一阵白一阵,浑身发抖!最后呀,”她语气一转,带着释然与敬畏,“国王被鹿王的仁慈和勇敢感动了,不但下令全国都不许伤害鹿王,还把那个忘恩负义的采药人给赶走了!画上那些山啊水啊,还有鹿王身上的颜色,可好看了……”她眼中闪烁着对那瑰丽壁画的神往。
桑吉嘉措安静地听着,少女清脆的声音像清泉流过心田,暂时涤去了他心头的焦灼与戾气。他虽自幼跟随师傅学习佛法,但更重密法真言,对佛教壁画经变故事涉猎不深。此刻听阿娜尔娓娓道来,那遥远的佛窟壁画仿佛在她口中活了过来。他能想象那九色鹿王通身流溢的宝光,那采药人卑劣而猥琐的神情,以及鹿王面对千军万马时的从容慈悲。这故事,不正是对“信”与“义”最直观的诠释?金佛被夺,自己重伤流落,又何尝不是一种考验?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
喜欢阎魔德迦金佛请大家收藏:(m.2yq.org)阎魔德迦金佛爱言情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