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驼客栈的日子,在桑吉嘉措左臂的钝痛和“金刚怒目心法”冰火交织的运转中,缓慢而坚定地向前推移。阿罗耶配制的草药苦得钻心,却如同沙漠中吝啬的甘霖,滋养着他残破的内腑。左臂的夹板依旧牢固,但骨缝深处那种撕裂般的锐痛已渐渐化为一种沉甸甸的酸胀,提醒着愈合的进程。他能倚着窗棂坐得更久了,目光穿透糊着油纸的小窗,望向客栈那片不大的前院。
这方寸之地,俨然是河西走廊风尘与诡谲的缩影。
白日里,驼铃叮当,风尘仆仆的商队卸下沉重的驮架。骆驼打着响鼻,喷出混杂着草料和汗腥的白气。操着各种口音的商贾、护卫、脚夫们聚在院中简陋的木桌旁,或蹲在廊檐下,就着浑浊的麦酒、硬得能硌掉牙的馕饼和客栈提供的、撒了粗盐的煮豆子,狼吞虎咽。他们谈论着路途的艰险——昨夜遭遇的沙暴如何险些将驼队吞没;哪个绿洲的水源又变得苦涩难饮;某支不走运的商队在星星峡附近被来历不明的马匪洗劫一空,只留下几具被秃鹫啃食过的白骨,在烈日下泛着惨白的光。
“他娘的,晦气!刚出阳关就撞见‘鬼打墙’!”一个满脸横肉、穿着油腻皮袄的汉子灌了口劣酒,唾沫星子乱飞,“明明看着烽燧就在前面,走了大半夜,一抬头,他娘的还在原地转圈!骆驼都躁得不行,最后要不是头驼脖子上那串老喇嘛开过光的铜铃自己响得震天,惊醒了老子,怕是真得困死在那片鬼沙窝子里!”他心有余悸地摸了摸腰间一个脏兮兮的铜铃铛。
“鬼打墙算个球!”旁边一个精瘦、眼神却像鹰隼般锐利的老驼客嗤笑一声,用缺了口的陶碗敲了敲桌子,压低声音,带着一种分享秘辛的得意,“上个月,老子跟着商队走野狐岭那条老路,半夜守夜,亲眼瞧见了‘沙海蜃楼’!不是寻常的绿洲幻影,是……一座金碧辉煌的古城!城墙垛口都看得清清楚楚,里面人来人往,穿着古里古怪的衣裳,还有驼队进出!那光亮,照得半边天都黄澄澄的!可等老子揉了揉眼,想喊人看时,一阵风沙卷过,啥都没了!邪门得很!”众人听得啧啧称奇,又带着几分敬畏。
有时,入夜后,会有行踪更为诡秘的“客人”悄然而至。他们往往单人独骑,或者两三人一伙,裹着厚厚的、遮住大半张脸的斗篷,风尘仆仆,马蹄都用厚布包裹着,落地无声。他们不与旁人搭话,径直走向客栈最偏僻角落的房间,或是与早已等候在那里的、同样沉默寡言的人低声交谈几句,迅速交换一些用油布包裹严实的小件物品,然后便如同鬼魅般消失,仿佛从未出现过。桑吉嘉措倚在窗后,透过油纸模糊的影像,能感受到那些身影散发出的、刻意收敛却依旧刺骨的寒意和血腥气。他知道,那是些真正的亡命徒,或许是躲避追捕的逃犯,或许是进行着见不得光交易的刀客,甚至是各方势力派出的密探。沙驼客栈,如同沙漠中的一块磁石,吸引着一切游走于光明与黑暗边缘的存在。
阿罗耶如同定海神针,坐镇在这片喧嚣与诡秘交织的漩涡中心。他高大的身影在院中来回走动,目光锐利如鹰,扫过每一个角落。对那些高声喧哗、吹牛扯皮的商队,他通常只是沉默地抱臂而立,偶尔投去一个警告的眼神,喧嚣便会自觉压低几分。而对那些行迹鬼祟、气息不善的独行客,他的目光则如同实质的刀锋,带着无声的威慑。桑吉嘉措不止一次看到,某个眼神阴鸷、手始终按在腰间刀柄上的汉子,在阿罗耶平静却极具压迫感的注视下,最终松开了手,垂下眼睑,收敛起所有锋芒。
这里鱼龙混杂,杀机暗伏,却又维持着一种奇异的、脆弱的平衡。所有人都明白一个道理:沙驼客栈是这片死亡之海唯一的避风港。它若倾覆,商路断绝,情报无门,对所有人都是灭顶之灾。因此,无论多么桀骜不驯的凶徒,多么心怀鬼胎的探子,只要踏入这方院落,都不得不给阿罗耶几分薄面,遵守这不成文的铁律——客栈之内,不得妄动刀兵。
桑吉嘉措将这一切看在眼里,记在心头。他如同蛰伏在蛛网边缘的猎物,小心翼翼地隐藏着自己的气息,除了必要的活动,几乎足不出户。大部分时间,他都在土屋里盘坐运功,或是在阿娜尔送药、送饭时,听她讲述那些遥远洞窟里凝固的佛国故事。她的声音清脆,带着少女特有的纯净,讲述着那些经变画的迷人故事……这些故事如同清泉,暂时涤荡着他心中的戾气与焦灼。然而,每当夜深人静,金佛那熔岩般的暗红怒焰和狰兽冰冷嘲弄的竖瞳,便会清晰地浮现在眼前,提醒着他肩头沉甸甸的重担和迫在眉睫的危机。
时间在药香与风沙中滑过。这一日,夕阳的余晖给土黄色的客栈墙壁镀上了一层黯淡的金红。前院比往日更加喧嚣,一支规模不小的商队刚刚抵达。他们风尘仆仆,骆驼背上满载着西域特有的毛毯、香料和色彩斑斓的琉璃器皿。商队的成员大多高鼻深目,卷曲的头发上沾满沙尘,穿着色彩鲜艳但已磨损的西域长袍,操着一种夹杂着波斯语和突厥语的、腔调怪异的汉语,大声吆喝着卸货、安置骆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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