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信仰的根须,从未彻底枯死。在这表面的荒芜与死寂之下,如同地底暗流,一种隐秘的维系力量始终在顽强地涌动着。那便是阿罗耶口中“私下供养”的暗流。那些根植于敦煌本地的世家大族,其先祖或许便是当年开窟造像的功德主;那些靠丝路残羹发迹的豪商巨贾,内心总存着对冥冥之力的敬畏;甚至那些手上沾血、心怀不安的“大人物”,也渴望通过修缮佛窟、再塑金身,为自己或家族积累阴德,寻求一丝心灵的慰藉与救赎。明面上的寺庙香火断绝了,但暗地里的“香火”却从未熄灭。他们需要技艺精湛、口风极严的匠人,在夜深人静之时,潜入指定的洞窟,如同进行一场隐秘的仪式,修补残破的壁画,重塑倒塌的佛像,小心翼翼地延续着这千年佛脉最后的一线生机。李石匠——或者说李鬼,便是这隐秘网络中不可或缺的一环。
“到了。”巴图低沉的声音打断了桑吉嘉措的思绪。
马匹停在一处极其隐蔽的崖壁下方。这里并非崖壁的主体,而是一道巨大裂隙向内深深凹陷形成的天然“港湾”,上方有突出的岩层遮蔽,下方堆满风化的碎石和干枯的骆驼刺,若非有人引领,绝难发现。裂隙深处,隐约可见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被人工开凿修整过的狭窄洞口,洞口被几块看似随意堆放、实则巧妙卡住的大石半掩着。
哈桑翻身下马,动作轻捷如狸猫,悄无声息地挪开其中两块石头,露出仅容一人弯腰通行的缝隙。一股更加浓郁的、混合着尘土、朽木、颜料和某种草药气息的凉风,从洞内幽幽吹出。
“桑吉师父,阿娜尔,跟紧我。”巴图低声道,率先侧身钻了进去。哈桑则留在外面警戒,锐利的目光扫视着四周的沙丘与天空。
桑吉嘉措在阿娜尔的搀扶下,忍着左臂的剧痛,艰难地钻过狭窄的洞口。眼前骤然一暗,随即又被洞内深处透出的一点微弱昏黄光芒所吸引。洞内是一条向下倾斜、仅容一人通行的甬道,岩壁粗糙冰冷,脚下是松散的沙土和碎石。空气潮湿阴冷,带着浓重的土腥味和岁月沉淀的气息。甬道不长,转过一个弯,眼前豁然开朗。
这是一个天然形成的、不算太大的洞窟空间,明显经过人工的拓宽和修整。洞壁不再是裸露的岩石,而是被一层厚厚的、混合着草茎麦秸的泥层覆盖,显得相对平整。洞顶呈不规则的穹窿状。最引人注目的是,洞窟中央的地面上,竟挖有一个浅浅的方形凹坑,坑内燃着一小堆篝火!火焰不大,跳跃着昏黄的光芒,将洞内的一切都染上一层温暖而朦胧的光晕,也驱散了部分阴寒。篝火上方,悬挂着一个被烟火熏得漆黑的陶罐,里面正“咕嘟咕嘟”地煮着什么,散发出一种奇异的、混合着药草和某种根茎植物的微苦清香。
火光映照下,洞窟的陈设简陋到近乎原始。一张用粗大胡杨木桩和几块厚木板拼凑成的矮桌,桌腿还带着树皮的纹理。几块表面磨得相对光滑的石头全当凳子。角落堆放着一些劈好的柴禾、几个盛水的陶瓮、一些用麻袋装着的粮食。另一侧,则堆满了匠人的工具——大小不一的铁锤、钢钎、錾子、刻刀,磨损得厉害的木柄泛着油光;还有成堆的矿物颜料块(石青、石绿、赭石、朱砂),装在粗糙的木盒或陶罐里,色彩在火光下显得格外沉郁厚重;几个盛着不同颜色泥浆的木桶;几卷摊开在角落、边缘磨损严重的古旧画稿或图谱。
洞窟深处,靠近岩壁的地方,铺着一张厚厚的、用干草和旧毛毡堆成的“床铺”。此刻,一个身影正背对着入口,佝偻着腰,站在那岩壁之前。他身形极其瘦削,穿着一件洗得发白、打满补丁、几乎分辨不出原本颜色的深灰色旧道袍,宽大的袍袖用布带束在手腕处。头发花白稀疏,用一根磨得发亮的木簪随意挽了个道髻,露出嶙峋的脖颈。他手中并无工具,只是伸着一根枯瘦如同老树根般的手指,指尖小心翼翼地、极其缓慢地拂过岩壁上一处模糊的壁画痕迹——那似乎是一幅飞天壁画的一角,仅残存着几缕飘飞的衣带和几颗剥落大半的璎珞。他的动作轻柔得如同抚摸情人的脸颊,又带着一种近乎朝圣般的虔诚。
“李爷,人带到了。”巴图在篝火旁停下脚步,声音放得极轻,带着恭敬。
那身影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身来。
一张清瘦得近乎嶙峋的脸庞映入桑吉嘉措的眼帘。肤色是常年不见阳光的苍白,布满了刀刻般的深刻皱纹,尤其是眉心两道竖纹,如同用刀斧凿刻而成。颧骨高耸,眼窝深陷,使得那双眼睛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镶嵌在嶙峋的山岩之间。然而,当他的目光抬起,投向桑吉嘉措时,那古井般的眸子深处,却骤然爆发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如同星辰般璀璨而锐利的光芒!这光芒瞬间驱散了脸上的所有暮气与沧桑,带着一种洞穿世事、直抵人心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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