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一盘水煮肉,这并非川地的麻辣,而是敦煌特有的豪放捧日。大块带骨的黄羊肉在滚水中汆烫至半熟,捞出置于巨盆,浇上滚烫的、用羊油爆香大量野山椒、沙姜、蒜末、粗盐熬制的浓烈汤汁!肉块在滚烫油汤中滋滋作响,红亮的汤汁包裹着大块羊肉,鲜香热辣,粗犷豪迈,最能激发食客的豪情。
又上了一盘浑炙犁牛,那是由整只不足岁的小牛犊,处理干净后,腹中塞满河西特产的锁阳、肉苁蓉、沙枣等药材香料,表皮涂抹厚厚的蜂蜜与崖盐,架在特制的馕坑中用果木炭火慢烤数个时辰。上桌时,表皮已成诱人的枣红色,蜜香四溢。伙计用大刀劈开,露出内里粉嫩多汁、饱吸了药香与果木香的牛肉,香气之浓郁,令人食指大动!
紧接着清炒沙葱、驴肉黄面、酿皮子、敦煌杂割纷纷上桌。更决的还有月泉灌汤珍珠丸: 这是用上等羊肉糜混合剁碎的水发锁阳、沙葱,搅打上劲,包裹住一小块用雪山融水凝结的、混入野蜂蜜的高汤冻,团成珍珠大小的丸子。上笼蒸熟后,丸子表皮晶莹剔透,隐约可见内馅。轻轻咬破,滚烫鲜美的汤汁瞬间在口中爆开,混合着羊肉的鲜香和锁阳沙葱的清甜,口感妙不可言,如同月牙泉的泉水在舌尖绽放。
还有雪山驼掌,这是压轴大菜!取完整硕大的骆驼前掌,经反复浸泡、焯水、刮洗去腥,再以文火加入老母鸡、猪骨、多种西域香料慢煨三天三夜!直至驼掌胶质尽出,酥烂脱骨而不失其形。成品色泽红亮,汤汁浓稠挂壁。上桌时,整只驼掌卧于碧绿的焯水菜心之上,形似巍峨雪山。用筷子轻轻一拨,皮肉便如花瓣般散开,露出晶莹剔透、颤巍巍的胶质,入口即化,浓香满颊,胶糯粘唇,是力量与美味的极致象征!
主食更是琳琅满目:烤得外酥内软的胡麻饼、炉膛里烘得焦香的炉饼、暄软喷香的白面蒸饼、夹着肉馅的油酥烧饼、混着沙葱碎烤制的咸香沙饼……满满当当地堆在一旁的食案上,任人取用。
一时间,大堂内觥筹交错,香气四溢。烤全羊的焦香、驼蹄羹的浓醇、水煮肉的泼辣、浑炙犁牛的豪迈、珍珠丸的灵巧、雪山驼掌的丰腴……各种香气交织碰撞,形成一股极具冲击力的、属于敦煌的粗犷而丰饶的烟火气息。伙计们穿梭不息,吆喝着菜名,添酒布菜。其他桌的客人也被这阵势吸引,纷纷投来羡慕的目光。
王振彪带来的那些手下,显然也被这从未见过的丰盛异域美食所震撼,起初的警惕在美食和美酒的攻势下,渐渐松弛下来,大块吃肉,大碗喝酒,喧哗声渐起。
张玄素道长倒是依旧从容,举止优雅。他每样菜都浅尝辄止,尤其对那月泉灌汤珍珠丸和清炒沙葱多动了几筷,对驼蹄羹也微微颔首表示赞赏。只是那双平和的眼睛,在品尝美食的间隙,依旧如同深潭般,不动声色地扫视着整个大堂,以及热情招呼、频频劝酒的阿罗耶。偶尔,他的目光会掠过窗外沉沉的夜色,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阿罗耶脸上笑容洋溢,频频举杯,与王振彪等人推杯换盏,谈笑风生,介绍着每一道菜的来历和特色,将客栈主人的热情好客演绎得淋漓尽致。然而,只有他自己知道,这笑容背后绷紧的神经。每一次眼角余光瞥向客栈后院的方向,心都悬在嗓子眼。
后院,马厩旁。
阿娜尔被巴图从睡梦中轻轻摇醒,还没来得及发出惊呼,就被一只粗糙的大手捂住了嘴。“小姐,别出声!跟我走!”巴图的声音低沉而急促。借着窗外透进的微弱月光,阿娜尔看到了巴图和哈桑两张异常凝重的脸,瞬间明白了什么,惊恐地点点头。
马厩里,三匹早已备好鞍鞯、蹄裹厚布的快马安静地等待着。哈桑动作麻利地解开缰绳。巴图已抱着阿娜尔翻身上马。哈桑也跃上马背。三人三骑,如同三道融入夜色的疾风,冲出客栈后门,朝着鸣沙山千佛崖的方向,疾驰而去!夜风卷起阿娜尔斗篷的衣角,也吹散了她鬓边最后一点残留的沙枣花香,混合在身后客栈飘来的、那浓郁得化不开的驼蹄羹乳香之中。
大堂内,盛宴正酣。
阿罗耶正热情地劝张玄素尝尝那雪山驼掌的胶糯。张玄素道长刚拿起自己随身携带的玉箸,夹起一小块颤巍巍的驼掌胶质。突然,他那一直平和如古井的眼眸深处,一丝极其细微的波澜骤然掠过!仿佛平静的水面被投入了一颗无形的石子。他的动作微微一顿,目光似无意般扫过阿罗耶热情洋溢的脸,又迅速投向窗外那无边的黑暗深处,仿佛穿透了墙壁,看到了那三道疾驰而去的暗影。
与此同时,阿罗耶眼角的余光也敏锐地捕捉到,坐在张玄素下首的一个精悍汉子,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手指不易察觉地在桌下做了个手势。立刻有两名坐在外围的手下,悄无声息地放下酒杯,起身离席,朝着通往后院的方向走去!
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一下!杀机如同冰冷的蛛丝,在酒肉的香气中悄然蔓延!
阿罗耶心头剧震,面上笑容却丝毫不变,甚至更加热情地端起酒杯,对着张玄素和王振彪高声笑道:“真人!王老爷!这道‘雪山驼掌’可是我们敦煌一绝!取材不易,制作更是费时费力!来!我阿罗耶再敬二位一杯!愿这驼掌之力,助二位心想事成,早日寻得故人踪迹!干!” 他豪爽地将杯中烈酒一饮而尽!
张玄素道长缓缓收回望向窗外的目光,脸上那丝细微的波动早已消失无踪,重新恢复了古井无波的平静。他对着阿罗耶微微一笑,平和依旧,也端起了面前的清茶:“掌柜盛情,贫道以茶代酒,谢过了。” 他优雅地啜了一口茶,目光再次落在那块晶莹的驼掌上,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未曾发生。
然而,阿罗耶清晰地看到,张玄素那捻着玉箸的、保养得极好的手指,在桌布掩盖下,极其轻微地弹动了一下。一粒细小的、殷红如血的朱砂颗粒,无声无息地从他指间滑落,坠入桌下浓重的阴影里,消失不见。
大堂内,喧嚣依旧,珍馐满桌。但阿罗耶知道,这看似热烈的敦煌烟火之下,一场更加凶险的风暴,已然迫在眉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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