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夏王陵区那承载着古老遗志的苍凉风沙被车轮碾碎在身后,“义兴隆”商队如同一条疲惫却坚韧的沙舟,驶入了通往宁夏府的最后一段旅程——广袤而荒芜的平原。
这片土地,是贺兰山慷慨馈赠却又吝啬守护的孩子。得益于山体阻挡西来寒流和黄河支流微弱的滋养,地表覆盖着稀薄却顽强的植被。低矮的芨芨草、骆驼刺和蓬蒿织成一张灰黄斑驳的地毯,铺展至目力所及的尽头,与同样灰蒙蒙的天穹相接。地势平缓起伏,视野开阔得令人心慌,却也意味着无处藏身。偶尔能看到几株孤零零、虬枝盘曲的老榆树,如同守望荒原的孤独哨兵。干涸的河床如同大地的伤疤,蜿蜒曲折,河床上裸露着被水流磨圆的卵石,诉说着曾经的水流痕迹。风,是这里唯一永不停歇的主人,裹挟着细小的沙尘,在空旷的原野上自由穿行,发出时而呜咽、时而尖啸的声响,更添几分寂寥与肃杀。
这便是宁夏平原的边缘,繁华府城的前哨。看似平静,却危机四伏。
“都打起精神!”马三的声音在车队中响起,带着惯有的沉稳,却也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他骑在一匹高大的河西马上,古铜色的脸庞刻满风霜,锐利的目光如同鹰隼般扫视着四周空旷的地平线。“这地界儿,狼群是常客,夜里能把落单的牲口啃得骨头都不剩!更要命的……”他顿了顿,声音压低,“是那些比狼还狠的‘两脚狼’——马匪!专挑咱们这种落单的商队下手!前年‘聚丰号’的惨案,几十号人,连货带牲口,被吃得干干净净!”
他身后,八名精壮的汉子沉默地策马跟随。这些是马三行走丝路几十年攒下的生死兄弟,个个筋骨强健,眼神锐利如刀,腰间挎着的弯刀刀鞘被磨得油亮。他们无需多言,只是将警惕提升到了极致,目光如同探针,扫过每一处可疑的土丘、每一丛茂密的蒿草。队伍的气氛也随之紧绷起来,车轮碾过地面的声音在风中显得格外清晰。
桑吉与阿娜尔紧跟在车队旁,感受着这份压抑的紧张。马背上的金佛自离开王陵区后便陷入了深沉的寂静,如同耗尽了所有力量。然而,这份寂静并未带来安宁,反而让桑吉心中隐隐不安。他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如同附骨之疽,正从贺兰山的阴影中悄然追来。
贺兰山深处,一处背靠悬崖、易守难攻的隐秘山洞内。
篝火跳跃,映照着几张狰狞而贪婪的面孔。洞内弥漫着劣质烧酒、汗臭和血腥混合的难闻气味。山鹰赤着精壮的上身,他面前,一个同样满脸横肉、但左眼带着黑色眼罩、气息更加阴鸷凶戾的独眼汉子,正是他飞鸽传书召来的师兄——“独眼鹞”崔七。崔七身后,黑压压站着二、三十名剽悍的匪徒,个个眼神凶狠,带着长途奔袭的疲惫和即将捕猎的兴奋。
“师兄!消息绝对可靠!”山鹰的声音因激动和伤痛而嘶哑,“那老七亲眼所见!金佛!就是那尊威力无比的阎魔德迦金佛!传说蕴含无上佛力,得之可镇国运、改天命!那野和尚和他身边的小娘皮,就在‘义兴隆’的商队里!弟兄们看着他们通过山关口,应该是往宁夏府去!”
“阎魔德迦金佛?”崔七那只独眼中爆射出骇人的精光,如同饿狼发现了血肉,“妈的,得金佛者得天下……,你我就算得不到天下,献给北元大汗或者大明朝廷……那赏钱,估计也足够咱们兄弟逍遥快活一辈子!”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露出残忍的笑容,‘义兴隆’就是一个走货的商队,那头叫马三,身边有几个硬手,但就凭他们那几个人也敢护着这等重宝?这他妈找死!”崔七不屑地说着。
“眼线刚传来消息,”一个獐头鼠目的探子凑上前,“商队刚过‘死人沟’,离宁夏府还有三天脚程。马三很小心,夜里扎营都选背风高地,护卫守得很严。不过……嘿嘿,再严也架不住咱们人多!”
“好!”崔七猛地一拍大腿,独眼中凶光四射,“召集所有兄弟!备足快马弓箭!咱们就在‘野狐岭’前面那片大洼地动手!那里虽然离宁夏府够近,但官军还到不了那里,地势开阔跑不了马,正好包圆!记住,金佛和那小娘皮要活的!其他人……格杀勿论!”他最后几个字,带着刺骨的寒意。
山洞内顿时响起一片压抑而兴奋的嚎叫,如同群狼磨牙。
夜幕如同巨大的墨色幕布,迅速笼罩了荒原。寒风骤起,带着刺骨的凉意。“义兴隆”商队在一处相对背风、靠近干涸河床的高地上扎营。篝火点燃了几堆,驱散着黑暗与寒冷,也将营地周围一小片区域照亮。护卫们分成两班,一班抓紧时间休息,另一班则紧握武器,在营地外围警惕地巡逻。马匹和骆驼被集中圈在营地内侧,不安地打着响鼻。
桑吉和阿娜尔背靠着一辆大车,闭目调息。连日奔波加上王陵灵界的精神冲击,让两人都疲惫不堪。然而,桑吉的心神却始终无法完全沉静。药筐中的金佛依旧沉寂,但一种难以言喻的危机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着他的心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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