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头望去,古道依着山势,攀高而上,气势恢宏。沿石阶缓缓上行,首先看到的是两座古朴的木制牌坊。第一座上书汉太师司马祠,笔力遒劲,昭示着祠主的身份。稍上行,第二座牌坊则题着高山仰止四个大字,令人顿生崇敬之情。
原来这是西汉时期伟大的史学家、文学家、思想家着名的司马迁祠堂。影枭惊叹道,我们到了左冯翊夏阳之地。
他们沿着这条被岁月打磨得光润的石阶继续攀登,心中充满了劫后余生的悸动与对眼前景象的敬畏。抵达坡顶,一座砖砌基台的牌坊巍然屹立,其上刻着四个苍劲的大字——河山之阳。阿娜尔轻声念出,桑吉颔首解释道:迁生龙门,耕牧河山之阳。
穿过砖坊,司马迁祠的主体建筑便完整地展现在眼前。祠院并不庞大,却透着一股令人心折的庄重与历史沉淀感。古人云,立德、立功、立言为三不朽。而司马迁,正是以他那部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成一家之言的《史记》,堪称立言之典范,千古流芳,光耀尘寰。
据传,司马迁之墓与祠堂自西晋永嘉四年初建,历经风雨沧桑,至今犹存。北宋宣和七年,韩城县令尹阳曾主持重修,并撰《修太史祠记》以记其事。他们脚下所踏的这条古道,历史更为悠远,可追溯至周代,原名韩奕坡,源于《诗经·大雅·韩奕》,后因司马迁祠墓于此,故改称司马坡。此坡原为土路,乃韩城南北官道,北宋时方以石条铺就,更显其重要与持久。
那高山仰止的木牌坊静静矗立于司马古道旁,寓意深远。正面题辞赞颂司马迁人格如高山巍峨,令人仰慕;背面既景廼冈四字,则取自《诗经·大雅·公刘》,寓意登高望远,欲瞻仰太史公之伟岸,学习其崇高人格,必当勇于攀登这座精神之山。
他们缓步前行,终于抵达了祠院的入口。立于此处向东眺望,黄河如带,蜿蜒东去,壮阔景色令人胸襟为之一开。祠院北侧,另有一座小巧的太公庙,静静伫立,与之相伴。
祠院之内,建筑古朴。献殿、寝宫,布局严谨。在献殿之外,他们发现了一块引人注目的碑刻。桑吉上前擦去灰尘青苔,映入眼帘的是【故汉太史司马公侍妾随清娱墓志铭】,细观碑文落款,竟是唐代大书法家褚遂良于永徽二年任同州刺史期间所作。阿娜尔抵近碑文前,默默吟诵起来:
永徽二年九月,余刺同州。夜静坐于西厅,烛影摇曳,秋风入牖。忽有一女子,素衣缟袂,影影绰绰,拜于阶下。余惊问之。女曰:妾汉太史司马迁之侍妾,随氏清娱也。赵之平原人。父业操舟,泊于河津。司马公子壮游天下,过河汾,雇舟而渡。妾时年少,虽病弱之躯,略通音律,歌以遣怀。公子闻而善之。父察公子仁厚,感妾身世飘零,乃以妾托于公子,充为侍妾。妾得侍公子,随行历名山大川,采风问俗,虽风露艰辛,而心实乐之。后公子召还京师,妾暂留同州。岂料天降横祸,公子遭李陵之祸,身受大辱,幽而发愤,着书石室。书成而殁,噩耗传来,妾心碎肠断,忧恸而卒,葬于同州之野。魂茕茕而无依,魄漂泊而难安。感明公当代名臣,书坛泰斗,敢祈片石,铭妾幽壤,则九泉感戴,永世不忘。 言讫,涕泣再拜,倏然而灭。余怆然久之,疑为梦寐,然其言历历,哀婉动人。窃叹史公之大才,旷古烁今,而身后萧条,乃至侍妾孤魂,犹漂泊无所诉耶?乃濡毫研墨,谨志其概,并系以铭。铭曰:
嗟尔清娱,奕奕芳姿。系出河津,舟子之裔。偶遇龙门,托身名士。輶车历览,笔札相随。云雨忽分,君赴玉墀。妾滞西河,凶问遽至。忧能伤人,兰摧玉悴。荒冢累累,谁其识之?千载之下,乃显梦思。我铭其藏,止此一抔。香魂有知,歆此涧蘩。
褚遂良 撰并书 永徽二年岁次辛亥九月朔日
桑吉与阿娜尔并肩立于碑前,逐字逐句读罢这篇情真意切、亦真亦幻的墓志铭,心中皆涌起无限感慨。眼前仿佛浮现出几百前,那位青年史官乘舟渡河,闻听艄公之女清亮歌声的情景;看到司马迁不忍其孤苦,纳之入室,携手游历的短暂欢愉;更体会到灾祸突降,天人永隔,清娱闻讯后心碎而亡的彻骨悲凉。历史的宏大叙事背后,往往隐藏着多少这等微小而真挚的个人悲剧。
两人沉默良久,空气仿佛凝固。阿娜尔抬起头,望向桑吉,眼中水光潋滟,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感于随清娱的痴情与不幸,有对司马迁遭遇的同情与敬仰,或许...更有一丝对自己与桑吉未来那不可知命运的忧虑与悲伤。千言万语堵在胸口,却不知从何说起。
桑吉亦回望着她,眼神深邃,充满了理解与慈悲,亦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沉重。他深知阿娜尔心中所想,那佛法与情感的冲突,那使命与个人幸福的矛盾,在此刻被这千年前的遗事骤然放大。
阿娜尔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轻轻地将身体和头,依靠在了桑吉的肩膀上,温热的泪水无声地滑落,浸湿了他灰色的僧袍。桑吉身体微微一僵,随即缓缓放松下来,他没有推开她,也没有言语,只是默然站立,如同一座山,暂时承受着这份超越了言语的哀伤与依赖。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静谧而哀婉的气氛。
良久,影枭清冷的声音在一旁响起,打破了这沉静:上师,阿姑娘,此地虽暂安,却非久留之所。方才那妖道遁走,恐会引来更多麻烦。我们需尽快赶路。
桑吉深吸一口气,轻轻拍了拍阿娜尔的肩膀。阿娜尔直起身,擦去泪水,脸上恢复了一丝坚毅。
桑吉从药筐中取出笔墨,阿娜尔心领神会的帮桑吉研好笔墨,桑吉于是在献殿外的一块较大的卧石上,提笔写下了一首词:
韩城天坡柏森森,云阙倚高岑。
龙亭古道苔痕绿,映沧桑、石冷泉吟。
千载风云奔涌,一祠松柏萧森。
雄文血铸字如金,绝唱亘古今。
孤怀欲诉肠犹热,对长河、自抚瑶琴。
肝胆长悬日月,江河不废胸襟。
... ...
他们最后望了一眼那庄严肃穆的祠堂、那古老斑驳的碑刻,对着太史公的英魂默默行了一礼,旋即转身,沿着古老的司马坡下行,身影很快消失在苍茫的暮色山道之中,继续向着前方出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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