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浓稠得化不开,沉沉地笼罩着危机四伏的盛京城。旧道观后院,断壁残垣在凄冷的月光下投下狰狞的剪影。我将那份以特殊密语写就的密信,如同安置一枚一触即发的炸弹般,小心翼翼地塞进了那块冰冷、松动的墙砖之后。指尖传来的粗粝触感和心脏擂鼓般的跳动,无不提醒着我此举的千钧重量。我径直返回那同样笼罩在悲戚与焦虑中的金佛寺。
与此同时,在盛京城另一处看似毫不起眼、与周围破败民居毫无二致的院落地下,却别有洞天。墙壁经过特殊隔音处理,空气带着一丝地下空间特有的阴凉与沉闷。一盏戴着深色灯罩的油灯被调到最低亮度,昏黄的光晕勉强照亮了围坐在一张厚重木桌旁的四张沉毅面孔。这里,是中共满洲特科在盛京城众多秘密据点中,安全等级最高的一个指挥节点。
李默,已然褪去了在柳塘望月亭与我会面时,那种带着历史沧桑感和组织凋零的黯然。此刻,他脊梁挺得笔直如松,穿着合体的深色粗布短褂,袖口挽起,露出结实的小臂。他站在一张铺开的大型、手工标注的盛京城详图前,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每一道皱纹仿佛都刻印着斗争的艰辛与智慧。他的眼神,不再是望月亭时的复杂感慨,而是如同经过淬火的精钢,锐利、冷静、深邃,仿佛能穿透地图,直接洞察那座城市跳动的脉搏与隐藏的脓疮。他的手指,关节粗大,布满老茧,此刻正精确、稳定地点在南市场八卦街的核心区域,指尖凝聚的力量,仿佛随时能化为雷霆一击。
围坐在桌边的三人,同样气质非凡。靠左的一位,戴着黑框眼镜,面容儒雅,手指纤细,正习惯性地轻轻敲击着桌面,他是特科的情报分析专家与密码破译高手,代号“教授”;居中一位,身材魁梧,肩膀宽阔,坐在那里像一座铁塔,双手抱臂,指关节异常粗大,目光沉静中带着野兽般的警觉,代号“铁匠”,是行动队的骨干;靠右一位,则相对年轻,面容普通,属于扔进人海瞬间消失的类型,但眼神灵动,透着机敏,他是负责外部联络与交通的“信鸽”。
“同志们,”李默的声音在密闭的空间里回荡,低沉而富有穿透力,带着一种经过战火洗礼后形成的、令人信服的权威感,“接收到雨亭的密信。”“金佛很可能就在盛京城南市场的八卦街,华新书馆正后方,一栋独立、无标识、门窗被木板钉死的二层小楼,内部疑似存在地下室。”
他语速平稳,将密信中的关键信息,包括“藏匿地”的细节、老乞丐的证词以及“钉子”无法潜入的困境,条理清晰地阐述出来,没有任何冗余,每一个字都如同钉子般楔入听者的脑海。
“教授”扶了扶眼镜,镜片后的目光锐利起来:“八卦街……这个选址非常刁钻。那里是三教九流汇聚之地,人流巨大,背景复杂,军统、中统、警察厅、本地帮派,商贾权贵各方势力犬牙交错,眼线密布。相比北市场平安巷,这里才是真正的黄赌毒之地,将金佛藏于此地,确实深得‘大隐于市’的精髓。但反过来看,任何大规模或异常的行动,也极易引发不可预测的连锁反应,如同在炸药桶边玩火。老李,那雨亭提供的情报,其来源和可靠性,能否经受住最严格的推敲?这关系到后续行动的成败,以及同志们的身家性命。”他的问题直接而尖锐,体现了情报工作者的严谨与审慎。
李默的目光缓缓扫过在场每一位同志,最终定格在“教授”脸上,他的眼神中没有丝毫闪烁,只有岩石般的坚定。他声音里注入了一种更深沉、几乎带着某种神圣意味的力量,我很清楚“自古预言中,那个能与金佛产生深层感应、指引其重光的‘天选之人’,才能真正感应到金佛的所在,我相信他的判断不会错。”
他微微吸了一口气,仿佛在调动一段尘封而沉重的记忆:“这是我的父亲,在他油尽灯枯、将组织信物交托给我时,反复提及的遗训。他说,真正的圣物有灵,非俗世手段可轻易寻获。当金佛蒙尘,佛法危难之际,必有身具宿世慧根、心性纯良之人应运而生,其心灯可照佛影,其愿力可引归途。我们护佛组织传承数代,以及我们党接手后,动用了一切可能的情报网络、逻辑推理和侦查手段,耗费无数心血,却始终如同大海捞针,难以触摸到金佛的真正踪迹。这本身,就从反面印证了父亲的话并非虚言。如今,‘青稞’不仅提供了精确到建筑的目标位置,更在密信中传递出一种破釜沉舟、不惜以身殉道的决绝信念。这种信念,与单纯的线索不同,它带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灵性确认。我选择相信他的判断,如同我相信父亲传承下来的使命,相信我们党所追求的光明一样。”
他的话语,将家族的古老传承与党的革命任务巧妙地融合在一起,既充满了历史的厚重感,又洋溢着坚定的革命意志。他环视众人,语气变得更加凝重,如同宣布一项庄严的誓言:“同志们,我们此刻面对的,不仅仅是一尊鎏金佛像。这尊阎魔德迦金佛,是凝聚了中国千百年的宗教信仰、文化艺术、民族精神的瑰宝,是历史的见证者!日寇铁蹄之下,它险遭掠夺,流落异邦,是无数仁人志士,包括我父亲那样的前辈,浴血守护,才得以保全。如今,国民党接收大员们,只顾争权夺利,中饱私囊,对国宝文物漠不关心,其特务系统更是横行无忌,谁能保证其中没有人觊觎国宝,监守自盗?甚至与外部势力勾结?保护它,让它不再流离失所,不再蒙受玷污,这既是我李默身为护佛者血脉相承、不可推卸的使命,更是我们共产党人,保护中华民族优秀文化遗产、扞卫民族尊严与精神象征的神圣职责!这不仅仅是一次夺取行动,更是一场文化保卫战,一场彰显我党胸怀与担当的战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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