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下语·庭事（补篇）
一、廊下谈旧
午后的风裹着竹丛清冽的香气，慢悠悠掠过本丸的回廊，卷起几片半黄的落叶，又轻轻落在木质廊面上。厚藤四郎抱着刚擦拭好的本体短刀，刀鞘上还残留着细布擦拭后的温热，他脚步放得很轻，生怕惊扰了这份午后的静。转过拐角时，眼角先瞥见一抹熟悉的青色——天下一振正站在廊柱旁，身着常服，墨色长发松松束在脑后，手里攥着片干枯的竹叶，指腹反复摩挲着叶脉，目光落在庭院角落的石灯笼上，神色难得褪去了平日的锐利，添了几分柔和。
厚藤四郎的脚步猛地顿住，指尖无意识地蹭过刀鞘上细腻的缠绳纹路。那触感忽然勾起一段遥远的记忆：小时候他还握不稳刀，天下一振便蹲在他身边，握着他的手教他调整姿势，那时对方掌心的温度透过布料传来，暖得像春日的阳光。他心里泛起一阵柔软的悸动，又有些犹豫——天下尼总是习惯独自待着，尤其是在想起过去的事时，自己贸然上前，会不会打扰到他？
思忖片刻，厚藤四郎还是轻轻抬起脚，一步一步挪上前，声音放得又轻又软，像幼时撒娇唤人那般带着几分依赖：“天下尼。”
天下一振闻声回头，看清来人是他时，眼底飞快掠过一丝讶异，随即颔首，指腹依旧没停下摩挲竹叶的动作，语气比平日温和了些：“是你。怎么在这里？”
“刚擦完本体，想着出来透透气。”厚藤四郎抬了抬怀里的短刀，目光落在天下一振掌心的竹叶上，忽然想起什么，眼睛亮了亮，“您手里的竹叶，是去年中秋落在石凳下的那片吗？我记得当时您还捡起来给我看过，说叶脉的纹路像极了刀身的锻纹，还教我认了好久呢。”
天下一振低头看了眼掌心的枯叶，嘴角几不可察地弯了弯：“倒是记得清楚。我还以为你早忘了这些小事。”
“怎么会忘？”厚藤四郎连忙摇头，指尖轻轻碰了碰自己的刀鞘，在阳光下，刀鞘泛着浅淡的柔光，“不是我记得清楚，是这纹路太像了——就像……就像您的本体，我闭着眼都能认出来。”他垂着眼，指尖下意识捏紧了刀鞘，心脏轻轻跳着，语气里满是笃定，“大阪城那会儿，我总喜欢跟在您身后，有一次您要去赴秀吉公的宴，我躲在廊柱后，远远见您拔了刀——刀身泛着冷光，缠绳是深绀色，刀柄上还刻着细微的‘天下’二字，阳光落在上面，特别好看。现在您的本体，和那时候一模一样。”
听到“大阪城”三个字，天下一振的手猛地攥紧，干枯的竹叶在掌心发出细微的碎裂声，几片碎屑从指缝间漏出来，轻轻落在廊面上。厚藤四郎心里“咯噔”一下，暗道自己是不是提了不该提的事——天下尼很少说起大阪城的过往，每次有人不小心提及，他都会沉默好久。
空气静了片刻，天下一振才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沉郁，像是蒙了一层薄灰：“没想到过了这么久，还有人记得大阪城的那把刀。连我自己，都快忘了当时的模样了。”
厚藤四郎看着他紧绷的侧脸，心里又疼又急，他抬起头，眼底满是认真，语气格外坚定：“怎么会不记得？那时候您在秀吉公身边，不管是拔鞘的动作，还是握刀的姿势，都带着一股锐气，我们这些短刀凑在一起时，都悄悄说您是最厉害的太刀，都想跟着您学本事呢。”
他顿了顿，指尖轻轻碰了碰天下一振的袖口，声音放得更轻了，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试探：“只是后来大阪城破了，乱哄哄的，我找了您好久都没找到……您就不见了。这些年，您去哪里了？我总想着，要是能再找到您就好了，哪怕只是远远看一眼也行。”
风又吹来了，卷起廊下的落叶，打着旋儿飘向庭院深处。天下一振望着远处随风轻晃的竹丛，喉结轻轻动了动，那些漂泊的岁月、孤独的日夜，像潮水般涌到嘴边，却又被他咽了回去。他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厚藤四郎的肩，掌心的温度透过衣物传来，让厚藤四郎想起了小时候：“不过是在时光里漂着，见了些风景，也忘了些事。”他避开了具体的过往，语气轻得像风，生怕多说一个字，就会泄露心底的脆弱，“那些日子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你在本丸好好的，我能时常看见你，就够了。”
厚藤四郎看着他紧抿的唇，知道他不愿多说过往的苦，便没再追问，只是轻轻“嗯”了一声，将怀里的本体短刀抱得更紧，像是抱着一件珍宝：“那您要是想聊大阪城的事，随时可以找我。我还记得好多事呢——您当时教我握刀的姿势，特别稳，我总握不住，您就蹲在我身边，一遍一遍教我调整手指的位置，我练了好久才学会，现在都没忘呢。”
天下一振闻言，嘴角终于勾起一抹浅淡却真切的笑，伸手轻轻揉了揉他的头发，动作里满是兄长的温柔，指尖蹭过厚藤四郎柔软的发丝，心里那点沉郁也散了些：“好。等有空了，就听你说说那些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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