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晚晚是被饥饿唤醒的。
睁开眼,天光已透过木窗,在青砖地上投下斑驳。屋内静极,只余窗外河水潺潺。她坐起身,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昨夜缂丝到几时,她已记不清,只记得梭子穿梭的声音像一种催眠。
她换上那身素色棉麻长裙,将长发松松挽起。这身被父亲斥为“不成体统”的装扮,如今穿来,只觉自在。
清晨的巷子还蒙着一层水汽。她拎着布袋走向早市,人声由远及近,渐渐鼎沸。生活的热浪扑面而来。
她在卖粢饭团的摊前停下。
“新来的?来一份?”老伯咧嘴一笑,不由分说便包好一份,又塞进一根油条,“送你的,头回客多给一口。”
她愣神间,老伯已挥手催促下一位客人。她将钱放入铁盒,这陌生的善意让她心头一暖。她捧着饭团,转身想去买碗豆腐花,却在拥挤的人流中,被一个挑担的农妇撞得一个趔趄。
右脚布鞋的鞋跟卡进石缝,身体失控地向前扑去。
电光石火间,一只手掌在她肘边稳稳地托了一下。力道不大,却精准地化解了她的狼狈。
她惊魂未定地回头,看见罗坤明站在半步之外。
他穿着洗白的靛蓝布衫,肩挎竹篓,目光平静地扫过她,仿佛只是拂去一片落叶。
“没事?”他问,声音低沉。
“……没事。”
他略一颔首,身影便没入熙攘的人群,消失不见。
她站在原地,手肘被触碰的那一小块皮肤,却久久地留着一丝温热的异样。
“姑娘,没摔着吧?”卖菜的阿婆关切地问,递来一把小葱,“罗老板人就这样,话少,心善。”
江晚晚接过葱,顺势问道:“他常来买菜?”
“何止买菜。”阿婆压低声,“街坊邻里谁家有事,他总第一个到。就是性子闷——五年前刚来时,整月整月不见他开口,人都当他是个哑的。”
“五年前?”
“嗯,从沪上来的。”阿婆凑近些,声音更低了,“听说吃了大亏,家业都散了才躲到这儿。具体啥事没人清楚,他也不让人提。”说着叹了口气,“挺好的人,就是心里苦。”
**沪上。家业散了。五年前。**
这几个词在她心里炸开。她想起五年前那桩轰动一时的金融案,一个显赫的家族企业骤然崩塌……难道?
她没再问下去,只轻声道了谢。
抱着简单的食材往回走,巷口吹来的风格外轻柔。几个晨练回来的大妈笑着招呼:“小江姑娘,买菜去啦?”
她自然地点头回应。这声“小江”,比从前那声“江总监”更让她觉得踏实。
院门前的石阶上,放着一个牛皮纸包。
她拾起打开,是茶叶。清冽的香气扑鼻而来,包装粗糙,上面“明前龙井”四字却笔力遒劲。这是有价无市的手工头采。
隔壁张姨探出头:“小江,你那个茶馆朋友刚来过,放下这个就走了,话都没一句。”
她捧着茶,站在原地。那个在早市人群里扶了她一把就消失的男人,原来绕路来了这里。
午后,她正将缂丝机搬到院中,阿杰提着竹篮来了。
“罗哥让送的。”篮子里是嫩绿的菠菜、水灵的豆腐,还有一包开胃的盐渍梅子,“他说你布袋小,装不了几天的口粮。”
她看着这些恰到好处的食材,心头泛起涟漪。
“他还说,”阿杰憋着笑,“你要真想体验生活,明天菜市口有个空位,可以去摆摊卖葱,练练讲价。”
她终于笑出声。那个男人,连帮人都要用最别扭的方式。
夜晚,星河初现。
她坐在院中,听见巷口传来熟悉的、放得极轻的脚步声。她没有起身,也没有张望。
直到那脚步声远去,她才回屋拿出那包龙井,走到门外,轻轻放在他午后放茶包的同一级石阶上。
这不是客套的回礼。这是一个信号,告诉他:**你的心意,我收到了。**
夜风吹动她的裙摆。她转身进门,留下一盏灯,和门外那包静静躺在月光下的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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