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情巨树流淌的金辉,如同永不疲倦的织锦匠人,在涂山千草园层层叠叠的药圃间穿梭、晕染。这里是涂山灵植培育的核心之地,远非暮园花圃那方寸静谧可比。
空气里弥漫着千百种草木气息的宏大交响:有宁神草清冽如初雪的冷香,有赤焰鸢尾干燥热烈的辛气,有月魄兰幽寒似月华的霜息,更有无数陈暮叫不出名字的奇异灵植所散发出的、
或馥郁醉人、或辛辣刺鼻、或带着奇异腥甜的复杂味道。它们交织、碰撞、融合,形成一片浓郁到近乎粘稠的灵气之雾,行走其间,每一次呼吸都仿佛在吞吐着浓缩的生命精华。
陈暮小心翼翼地穿梭在一垄垄整齐排列的药畦间。他手里捧着一个用细密青藤编织的小篮子,里面垫着柔软的苔藓布,布上放着几支新采下的、叶片边缘流淌着淡金色脉络的“金线蕨”。
这是容容姐姐今晨交代的任务——取三株金线蕨送到药庐去。他走得格外谨慎,碧色的眼眸专注地盯着脚下的青石小径,生怕踩到旁边药畦里任何一株价值连城的灵植。
容容姐姐教导的“安静”、“仔细看”、“仔细听”六个字,如同无形的戒律,刻在他的心头。尤其是在这灵气充盈、灵植感知敏锐的千草园,任何一丝鲁莽的打扰都可能引发意想不到的灵蕴波动。
阳光透过苦情树巨大树冠的缝隙,被切割成无数道倾斜的光柱,在氤氲的灵雾中投下朦胧而神圣的光影。
巨大的、形态各异的灵植在光柱下舒展着身姿:有叶片如同碧玉屏风般展开、其上天然凝结着晨露般灵液的“玉露蕉”;有根茎虬结如龙、顶端盛开着碗口大、不断变幻着七彩光晕花朵的“幻心兰”;
还有缠绕在特制白玉架子上、藤蔓如同活物般缓缓蠕动、结着珍珠大小、散发柔和白光的“星萤果”的藤蔓……一切都充满了蓬勃到近乎蛮荒的生命力,无声地诉说着妖族悠长岁月所积淀的底蕴。
陈暮在这片生命的海洋里穿行,心头却充盈着一种奇异的安宁与满足。自从红红姐在藏书阁那番振聋发聩的期望之后,一种前所未有的使命感沉甸甸地落在他心头。
“守护”二字,如同定海神针,暂时压下了演武场带来的力量自卑。他不再仅仅瑟缩于角落,而是努力去理解容容姐姐的算盘,认真完成她交代的每一件小事,哪怕是像此刻这样采摘几株草药。
他觉得自己像一颗被苦情树金辉照耀的种子,正在努力地汲取养分,笨拙却坚定地向着红红姐期望的方向生长——成为一个明事理、有担当、心中有所守护的人。
就在他绕过一丛叶片如同锋利刀刃般竖立、散发着金属寒气的“剑叶蓟”,准备踏上通往药庐主路的青石拱桥时,一阵刻意压低的交谈声,如同冰冷的溪流,猝不及防地穿透了千草园宏大的生命交响,清晰地灌入他的耳中。
声音来自拱桥下方,一片被巨大“龟背竹芋”宽厚叶片巧妙遮掩的阴凉角落。那里摆放着几张供园丁休憩的粗糙石凳,此刻正坐着三位上了年纪的狐妖。
他们穿着沾有泥土和草汁的粗布短褂,手上布满老茧,显然是世代侍弄这些灵植的老匠人。岁月的痕迹在他们脸上刻下了深深的沟壑,银白的发丝间依然保留着狐族特有的尖耳轮廓,眼神里沉淀着看透世事的沧桑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唉,说到底,红红大人还是太过心善了。” 一个略显沙哑、如同老树皮摩擦的声音响起,是坐在中间那位胡须花白的老狐妖。他手里捻着一片枯黄的龟背竹芋叶,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叶脉,目光有些放空地看着前方一株流淌着七彩光晕的幻心兰。“那孩子,叫陈暮是吧?看他每日在园子里小心翼翼的样子,倒是个懂事的。可是……心善归心善,养个人类幼崽在涂山,终究是个不大不小的麻烦。”
麻烦?陈暮的脚步瞬间钉在了原地!仿佛有一盆无形的冰水,从头顶猛地浇下,将他心头那点刚刚升腾起的暖意和使命感浇得透心凉!
他下意识地屏住呼吸,小小的身体僵硬得如同一尊石雕,本能地缩进了旁边一株枝叶繁茂的“云雾茶”灌木丛的阴影里。碧色的眼眸透过枝叶的缝隙,死死地盯住声音传来的方向。
“谁说不是呢,老根头。” 旁边一个脸颊干瘦、眼神精明的老狐妖接口道,声音尖细一些,带着洞悉世故的凉薄,“麻烦还在后头呢!你想想,我们狐族寿元悠长,百年光阴不过弹指一挥间。红红大人、雅雅小姐、容容小姐,她们风华正茂,再过百年、千年,容颜依旧,法力只会愈发精深。可那孩子呢?”
他嗤笑一声,摇了摇头,那笑声里充满了对时间无情的嘲弄,“区区人类,几十年光景,弹指即过。我们现在看他还是个奶娃娃,蹦蹦跳跳,可转眼间,他就会脊背佝偻,白发苍苍,老态龙钟!再一转眼……”
老狐妖刻意停顿了一下,浑浊的眼珠扫过两个同伴,仿佛要加重话语的分量,声音压得更低,却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扎向阴影中的陈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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