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是宁神草。矮小的植株开着不起眼的白花,散发着安神香气。“宁神草畏强光,落英可稍作遮蔽,然不可过密,亦不可使其茎叶弯折。” 容容的声音如同溪水流淌。
陈暮更加谨慎。他不再用刷子,而是伸出小小的、还有些笨拙的手指,极其轻柔地、如同整理婴儿的襁褓般,将覆盖在宁神草细弱茎秆和白色小花上的花瓣,一片片地、极其小心地拈开、调整。让稀疏的金色花瓣如同天然的薄纱,恰到好处地为其遮挡部分过于强烈的光斑,又不至于压弯了纤细的茎秆。
花圃里,只有花瓣飘落的簌簌声,小铲松动土壤的细微沙沙声,以及两人轻缓的呼吸声。阳光穿过漫天金雨,在花圃里投下斑驳而梦幻的光斑。光尘在容容墨绿色的发丝和陈暮柔软的胎发上跳跃。
陈暮完全沉浸在这细致而充满生命关怀的劳作中,笨拙却无比专注。拂去一片花瓣,松动一寸土壤,调整一丝光影……每一次微小的动作,都仿佛在与这些奇异的生命进行着无声的对话,感受着它们的呼吸与需求。
这份专注带来的宁静与满足感,如同涓涓细流,悄然滋养着他渴望力量的心田。
不知过了多久,花圃的清理告一段落。月魄兰的叶片流淌着纯净的月华,赤焰鸢尾的火焰在稀疏的金瓣点缀下跳动着温暖的光芒,碧玉苔舒展着翡翠般的叶丛,宁神草在恰到好处的花荫下散发着安神的幽香。
所有的植物都在这金色的光雨中展现出最本真、最蓬勃的生命姿态。
容容并未起身。她依旧蹲在花圃边,微微仰起头,望着那仿佛无穷无尽、从苦情树永恒树冠深处飘落的金色花海。几片流光溢彩的花瓣打着旋儿,轻柔地拂过她光洁的额角,落在她墨绿色的发间,如同神灵为她戴上的冠冕。
这一刻,她沉静如水的侧脸沐浴在流动的金辉里,长长的睫毛低垂着,在眼下投下小片扇形的阴影。
那碧色的眼眸深处,如同深潭被投入了亿万颗星辰,清晰地倒映着漫天飞舞的金色花瓣,也倒映着这浩瀚花海所承载的、超越个体生命的、宏大的时间流逝与轮回韵律。
一种极其罕见的、近乎透明的怅惘,如同水底升起的薄雾,悄然弥漫在她向来沉静无波的眼眸深处。那并非悲伤,而是一种洞悉了某种亘古法则后的苍凉与宁静。
她淡粉色的唇瓣微微翕动,一句低语,如同花瓣落水般轻柔,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悄然融入了这漫天金雨的低吟浅唱之中:
“花开花落终有时,缘起缘灭不由人。”
声音很轻,如同叹息,却清晰地落入了旁边陈暮的耳中。
陈暮正拈起一片落在宁神草上的金色花瓣,闻言动作猛地顿住。他抬起头,碧色的眼眸茫然地望向容容。
花开花落……终有时?
缘起缘灭……不由人?
他小小的脑袋努力运转着,试图理解这简洁话语中蕴含的深意。花开花落,他懂。暮园的花开花谢,他见过。可是“终有时”……是指这苦情花海再美,也终将凋零吗?那这漫天永恒般的金辉,也会消失?一种难以言喻的失落感瞬间攫住了他。
而“缘起缘灭不由人”……缘?是指相遇吗?像他遇见容容姐姐,遇见涂山?缘起不由人……是指他无法选择自己的遭遇,被裹挟着来到涂山?那缘灭呢?不由人……是指终有一天,他也会离开?
或者……像千草园那些狐妖说的,他会老死,化作枯骨,而容容姐姐她们依旧风华正茂?这念头带来的冰冷恐惧,比碎玉潭的寒意更甚!
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那片温润的金色花瓣,仿佛想抓住这注定流逝的美好。他望向容容,想从她那里得到解答或安慰。
然而,容容并未看他。她依旧仰望着花海,那沐浴在金辉中的侧脸,美得惊心动魄,如同苦情树最完美的一朵花在人间绽放的幻影。沉静、空灵、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智慧光芒。
但陈暮在那双倒映着金色花瓣的碧色眼眸深处,却清晰地捕捉到了一种他无法理解、更无法触及的遥远。那不是冷漠,而是一种仿佛站在时光长河的彼岸,静观潮起潮落、云卷云舒的……孤寂与苍茫。
仿佛这浩瀚的花海、这短暂的花期、乃至他自己渺小的存在与困惑,在她那浩瀚的认知与悠长的生命尺度面前,都只是长河中一朵微不足道的浪花。
这种遥远感,比力量的鸿沟更让他心慌。他忽然意识到,容容姐姐所看到的“花开花落”,所感悟的“缘起缘灭”,与他所理解的,或许根本不在同一个维度。他所恐惧的离别与消亡,在她眼中,或许只是天地运转间最自然不过的韵律。
巨大的无力感与一种难以言喻的敬畏,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陈暮小小的身体。他呆呆地站在原地,手中紧握着那片温润的花瓣,碧色的眼眸里充满了茫然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悲伤。
容容姐姐就在身边,近在咫尺,却又仿佛隔着一条无法逾越的、名为“时光”与“境界”的星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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