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山藏书阁深处,时间仿佛被浩瀚的书卷与穹顶流转的星辉所凝固。空气里沉淀着千年墨锭、灵木冷香与陈旧纸页混合的独特气息,每一次呼吸都如同吞吐着凝固的智慧尘埃。
巨大的环形书架如同沉默的巨人,悬浮的玉简与卷轴散发着微光,如同环绕知识星核运行的沉默天体。
陈暮穿行在高大的书架之间,如同穿行在时光的甬道。他奉容容之命,来此寻找一卷关于南国罕见毒瘴植被特性及应对的古籍副本。
容容姐姐近日对南国那些边陲势力的动向尤为关注,这份差事让陈暮感到一种参与守护涂山核心事务的郑重。他踮着脚,碧色的眼眸在书脊上快速扫过那些古老的妖文标题,指尖拂过微凉的卷宗,带起细微的尘埃。
在一个光线相对昏暗、书架夹角形成的逼仄角落里,一册落满灰尘、装帧简陋的兽皮册子引起了他的注意。它的材质并非珍贵的玉简或灵木卷轴,而是普通硝制的兽皮,边缘已经磨损起毛,书页泛黄卷曲。
书脊上模糊的妖文写着《人妖异闻录·拾遗》,字迹潦草,透着一股不入流的野史杂谈气息。与周围那些散发着灵力微光的典籍相比,它显得格格不入,像是被遗忘的弃儿。
鬼使神差地,陈暮伸手将它抽了出来。一股陈腐的尘土味扑面而来。他随手翻开,里面并非工整的妖文,而是混杂着人族文字和粗糙插图的笔记,似乎是某个游历颇广、见识驳杂的低阶修士或落魄文人所着。
内容包罗万象,有各地奇风异俗,有精怪传说,也有……关于修炼与寿元的零散记载。
他的目光无意识地扫过一页泛黄的纸面。上面用潦草的人族文字写着一段话,旁边还画着一个须发皆白、身形佝偻的人族修士,与一个依旧年轻俊美的妖族对坐弈棋的简笔画。
“……余尝游历西陲,遇一金丹人族修士,号‘松鹤子’,已寿三百二十载,于人族中可谓高寿,鹤发鸡皮,垂垂老矣。其早年曾与一妖将论交,彼时皆风华正茂。三百载后,余再见松鹤子,其形容枯槁,气息衰败,闭关苦求元婴而不得,大限将至。访其故友妖将,则风采依旧,驻颜有术,三百载于其漫长寿元,不过弹指一瞬,言谈间对故友衰朽,唯余唏嘘……”
陈暮的心跳,毫无征兆地漏了一拍。指尖无意识地捻着粗糙的纸页。
“呜呼!天道不公乎?人族修士,纵得金丹元婴,逆天争命,然终有尽时。寻常金丹,寿不过五六百;元婴者,亦罕有逾千五之数。然妖族,凡开灵智者,寿元倍之;妖王级数,动辄数千载;至于妖皇之境,与天地同寿亦非虚言!彼等观我人族修士,任你惊才绝艳,风华绝代,亦不过是朝生暮死之蜉蝣,百年弹指,红颜终成枯骨,英雄亦化尘埃……”
(这里可以想象一下夭折的无暮(╯▔皿▔)╯)
“百年弹指,红颜枯骨……”
这八个字,如同淬了万年寒冰的毒锥,裹挟着典籍中沉淀了不知多少岁月的冰冷绝望,毫无阻碍地、狠狠地刺穿了陈暮竭力构筑的心防!精准无比地钉在了他灵魂深处最恐惧、最不愿触及的角落!
嗡——!
陈暮只觉得脑海中一片空白,双耳瞬间被尖锐的鸣响充斥!指尖的冰凉感顺着手臂急速蔓延,瞬间冻结了四肢百骸!他死死地盯着那行字,每一个笔画都扭曲着,放大着,如同魔鬼的狞笑,反复撕扯啃噬着他的神经!
金丹元婴……五六百载……罕有逾千五……
妖皇之境……与天地同寿……
红颜枯骨……枯骨……
千草园狐妖们那冰冷讥诮的私语——“豆芽菜”、“几十年”、“骨头渣”——瞬间被赋予了最残酷、最真实的注脚!不再是模糊的诅咒,而是板上钉钉、天道昭彰的铁律!
他猛地合上书册,仿佛那粗糙的兽皮会灼伤他的手!胸膛剧烈起伏,每一次吸气都带着肺叶灼烧般的剧痛,每一次呼气都喷出滚烫的白雾。
巨大的眩晕感如同海啸般袭来,他踉跄着后退一步,脊背重重撞在冰冷坚硬的书架棱角上,发出一声沉闷的钝响,却丝毫感觉不到疼痛。
藏书阁沉静如渊,只有他粗重而压抑的喘息声在书架间回荡,显得格外刺耳和孤独。他抬起头,目光茫然地扫过四周。
那些悬浮的玉简散发着恒定的微光,如同永恒燃烧的星辰;厚重的灵木书架承载着千年的智慧,沉默而坚固;空气中沉淀的墨香,仿佛凝固了时间。一切都如此悠长、恒定,带着一种属于涂山、属于妖族的、近乎不朽的从容。
而他……只是一个被命运裹挟至此的、渺小的人类。
朝生暮死的蜉蝣。
百年弹指,红颜枯骨……
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冷洪流,混合着极致的恐惧、不甘和绝望,瞬间将他彻底淹没。他几乎是逃也似的冲出了那片令人窒息的角落,跌跌撞撞地跑向藏书阁深处供阅读者稍事休憩的隔间。那里有一面打磨光滑、镶嵌在墙上的巨大水玉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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