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山的清晨,依旧被苦情巨树流淌的熔金瀑布温柔地笼罩着。金辉无声地浸染着飞檐斗拱,流淌过静谧的回廊,将昨夜的惊心动魄与血腥悄然覆盖,只留下一片看似永恒的宁静祥和。然而,这宁静之下,暗流汹涌。
听雨轩内,墨玉髓书案上堆叠的卷宗比往日更高。容容端坐其后,长发用一根素银簪松松挽起,几缕发丝垂落,衬得她略显苍白的侧脸更加沉静,却也透着一丝挥之不去的疲惫。
她手中执笔,笔尖悬停在展开的玉简上方,却久久未能落下。碧色的眼眸深处,不复往日的古井无波,而是如同冰封的湖面下涌动着湍急的暗流。
落魂峡的反制行动,从结果看,无疑是成功的。
幕后黑手“血獠”及其党羽伏诛,嫁祸道盟的阴谋被粉碎,雪魄城的信任得以巩固,甚至还顺藤摸瓜,掌握了一些关于那神秘“大人”的蛛丝马迹。一份份详尽的战报和后续处置方案在她脑海中清晰罗列。
然而,她此刻的心神,却完全无法集中在这些“成功”之上。
百草村那血腥狼藉的空地,那几具死状凄厉诡异的尸体,尤其是陈暮那双被绝望彻底冰封、最后空洞望来的碧色眼眸,以及那句如同冰锥般刺入她灵魂的“歧途”……这些画面,如同跗骨之蛆,反复啃噬着她的冷静。
“邪魔外道的手段……” 容容的指尖无意识地用力,笔杆发出细微的呻吟。
她素来算无遗策,将一切变量纳入计算,却唯独漏算——或者说,她不愿深想、刻意忽略——陈暮灵魂深处那被逼到绝境后爆发的、足以吞噬一切的黑暗力量和他那彻底崩毁的心防。
那份狠厉,那份决绝,那份不惜同归于尽的疯狂……超乎了她对那个沉默少年所有的认知。是她的信任错付?还是她从未真正看透那麻木表象下的深渊?
更让她感到余怒未消的是陈暮的失控,彻底打乱了她“无声”、“精准”的布局,留下了巨大的隐患。那股禁忌邪术的气息,那血腥的现场,一旦被有心人利用、渲染,对涂山“庇护生灵”、“维系平衡”的声誉将是何等打击?
她严厉的斥责,是愤怒,是后怕,更是想用最强烈的刺激将他从那条万劫不复的邪路上拉回来!
可他现在怎么样了?药庐的侍女回报他昨夜醒来后便离开了……他去了哪里?他那身伤,那禁忌的反噬……
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忧虑,如同冰冷的藤蔓,悄然缠绕上她的心脏,与那未消的余怒交织在一起,让她心烦意乱。笔尖在玉简上洇开一小团墨迹,她烦躁地将笔搁下。
就在这时——
“砰!”
听雨轩那扇厚重的黑檀木门被一股蛮力猛地撞开!门板撞在墙壁上,发出巨大的声响,震得书案上的玉简都微微晃动。
“容容!不好了!出大事了!” 雅雅那特有的、清亮中带着急躁的嗓音如同冰雹般砸了进来。她冰蓝色的身影风风火火地冲进书房,带起一阵寒气。
她今天没穿惯常的劲装,只随意套了件水蓝色的宽大袍子,头发也显得有些凌乱,显然刚从别处急匆匆赶来,冰蓝色的眼眸里充满了惊愕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那个豆芽菜!陈暮!他不见了!” 雅雅冲到书案前,双手撑着桌面,身体微微前倾,急促地说道,“我去药庐找他!药娘说他昨晚就自己走了!我寻思他是不是回自己那狗窝养伤了,结果跑去一看!嚯!房间收拾得……收拾得……”
她似乎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形容那种感觉,顿了顿,才带着点困惑和难以置信补充道:“……收拾得跟他从来没住过一样!干干净净!整整齐齐!连他平时宝贝得跟什么似的那些账本玉简都码得好好的!但是……”
雅雅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发现惊天秘密般的咋呼:
“人没了!东西也少得可怜!就……就桌上!留了个这个!” 她说着,猛地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啪”地一声拍在了容容面前摊开的卷宗上!
那是一枚玉佩。
温润的和田青白玉,圆融的平安扣造型。
只是,原本象征着纯净守护的玉璧之上,此刻凝固着几块刺目的、已然发黑发暗的——血渍!深褐色的污痕如同丑陋的伤疤,玷污了那抹青翠,在永恒的金辉下反射着冰冷而诡异的光泽。
容容的目光,在触及那枚染血玉佩的瞬间,凝固了。
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听雨轩内,只剩下雅雅急促的喘息声和窗外偶尔飘落的花瓣拂过窗棂的微响。
容容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直了一瞬。碧色的眼眸死死地盯着那枚玉佩,瞳孔在刹那间急剧收缩!那玉佩……她认得!是她多年前亲手给他的生辰礼!是他视若珍宝、从不离身,紧握在手的信物!
此刻,它却被遗弃在这里。
带着他的血。
以一种如此……决绝的方式。
“收拾得干干净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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