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风裹着盛夏的燥热，吹进江城一中校门口的小饭馆，油腻的空气里混着啤酒泡沫的腥气和毕业生们嘈杂的欢呼。
林辰趴在油腻的塑料桌上，指尖无意识地抠着桌缝里的陈年污渍，耳边是同学们对未来的畅想——“我爸让我报金融，毕业直接进银行”“我要去上海读大学，听说那边机会多”“管他呢，先玩到八月再说！”
这些声音熟悉得刺耳，像一把生锈的钥匙，猛地撬开了他尘封的记忆。
他不是应该在医院的病床上吗？
弥留之际，监护仪的滴滴声越来越慢，窗外的天空是灰蒙蒙的一片。他记得自己攥着空荡荡的钱包，看着手机里催债的短信，还有员工群里那些曾经跟着他打拼、最后却因他拖欠工资而陆续离开的老部下发来的最后一条消息：“林总，我找到新工作了，祝你安好。”
安好？
前世的他，高中毕业时一门心思想着“赚快钱”，放弃了稳妥的师范专业，一头扎进当时火热的房地产行业。初期靠着敢闯敢拼赚了第一桶金，开了家小中介公司，可他总觉得员工“成本太高”，不仅经常克扣提成，就连春节的年终奖都能拖到第二年夏天。
员工走了一批又一批，最后心腹也带着客户资源跳槽，公司成了空壳子。他试图东山再起，却因为信用破产贷不到款，只能借高利贷，最终利滚利压垮了他，父母为了给他还债卖掉了老房子，妻子也带着孩子离了婚。
三十岁出头，他就把自己的人生过得一塌糊涂，最后在出租屋里突发急性胰腺炎，连抢救的钱都是亲戚凑的。
“林辰？发什么呆呢！”同桌赵磊用胳膊肘撞了他一下，“刚班长问你报什么专业，你没听见？”
林辰猛地抬头，视线里是赵磊年轻的脸——没有后来因常年熬夜跑运输而刻下的皱纹，没有因为替他担保贷款被追债而变得通红的眼睛。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光滑，没有胡茬，也没有病床上那种枯槁的触感。桌上的手机屏幕亮着，显示的时间是2010年6月8日，高考结束的当天。
他真的回来了。
回到了十七岁，回到了人生的岔路口，回到了一切都还来得及的时候。
“我……还没想好。”林辰的声音有些发颤，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前世的悔恨像潮水般涌上来，如果当初他没有急功近利，如果当初他能对员工好一点，如果当初他选对了方向……
“还没想好？”赵磊咧嘴笑了，“你之前不还说要学金融，跟你哥混吗？”
林辰攥紧了拳头。前世就是因为听了表哥的话，觉得金融“来钱快”，才一步步走上歪路。这一次，他绝不会重蹈覆辙。
就在这时，饭馆门口传来一阵争吵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王老板，你不能这么不讲理！我这一个月天天帮你卸货，三十多度的天，我中暑都没敢请假，你怎么能少给我五百块工资？”
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蓝色工装的中年男人，正攥着一个啤酒肚老板的胳膊，脸上满是焦急和委屈。男人是隔壁小区的王叔，林辰记得，前世王叔就是因为这笔工资没要回来，家里等着钱给孩子交学费，急得去工地做临时工，结果从脚手架上摔下来，腿断了，最后一家人的生活彻底垮了。
王老板甩开王叔的手，不耐烦地踹了踹脚边的纸箱：“我说少给就少给！你卸货的时候打碎了我两箱饮料，扣你五百块算便宜你了！再不滚，我叫保安了！”
王叔的脸瞬间涨红，嘴唇哆嗦着，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没证据证明自己没打碎饮料，也没胆量跟老板硬刚。周围的人要么低头吃饭，要么指指点点，没人愿意出头。
林辰看着王叔无助的样子，前世的画面和现在重叠。他想起自己当初拖欠员工工资时，那些员工也是这样的眼神——失望，却又带着一丝期待，直到最后彻底死心。
一股莫名的冲动涌上心头。
他站起身，走到王老板面前，声音比自己想象中更坚定：“王老板，王叔天天帮你卸货，从早上六点忙到晚上八点，中暑了都没休息，你扣他工资，不合适吧？”
王老板上下打量了林辰一眼，见他穿着一中的校服，嗤笑一声：“小屁孩，大人的事少管！赶紧滚回你的座位上去，不然我连你一起赶！”
“我不是要管闲事。”林辰看向王叔，“王叔，你这一个月一共帮王老板卸了多少货？平均每天多少箱？”
王叔愣了一下，下意识地回答：“每天至少两百箱，有时候三百多箱，一个月下来，怎么也有五千多箱了。”
“那两箱饮料，就算真的是王叔打碎的，值多少钱？”林辰又问。
王老板梗着脖子：“一箱五十，两箱一百！”
“那你扣王叔五百块，是不是太多了？”林辰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逻辑，“王叔一个月工资才两千块，你扣五百，相当于他白干四五天。而且，你有证据证明是王叔打碎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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