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理事所言极是。”
他旁边一位依附公所的掌柜附和道，
“公所诸位理事为了行业操劳，我等皆看在眼里。只是如今世风日下，有些新来的商户不懂得规矩，行事鲁莽，坏了风气，公所也是防不胜防。”
他这话大家都听得出来意有所指。
苏瑾面色平静。韩大人没有表情，旁观的刘侍郎微微皱眉。
这时候，苏瑾这边的盟友孙掌柜说道：“刘理事，公所早年的功劳，我等不敢忘记，只是近些年公所行事确实跟往昔不同。比如有的人借行会之名行敲诈勒索之实，骚扰正当商户败坏行业名声。不知公所可曾知晓，又可曾出面制止？”
刘理事面色有一瞬尴尬：“孙掌柜所言之事，公所亦有听闻，只是行会处理需要讲究证据，也要给犯错者改过自新的机会，以免伤及和气。”
“和气？”孙掌柜旁边的马掌柜豁然站起来说道，“刘理事，那彩云庄吴掌柜带人堵我店门，泼我污秽，可曾讲过和气？我们求助无路的时候，公所怎么不站出来让他们要讲和气？”
马掌柜说完立刻引起不少受过欺压的中小商户的共鸣，厅内响起一片附和低语声。
这是事实，刘理事等人的脸上有些挂不住。
楚云裳那边没有受过欺压的大商户冷眼旁观，他们对于公所的行为习以为常，反正也牵扯不到他们，市场越是混乱，对于处在上层的商户才更有利。
韩大人示意众人安静。
“看来，行业内部缺乏有效的仲裁和惩罚机制，确实是很大的弊端。”
他说完看向旁边的刘侍郎。
刘侍郎开口道：“行业规范首重公正与效率，织染公所可以思索变通之法，今日在座都是行业翘楚，不妨集思广益，看看如何重建一个既能代表大多数商户利益，又能有效行使管理职能激励技艺创新的行会组织。”
刘侍郎的话等于直接否定了旧公所目前的治理能力，并且提出了重建的可能性，厅内顿时响起嗡嗡的议论声。
老织染行业公所的那一拨人脸色更难看了。
刘理事正要说话，楚云裳在他之前开口说道：
“刘大人所言的重建固然是破旧立新之策，只是行会之立非一日之功，人选章程权责经费等，需要德才足以服众，手腕足以理事且能够平衡各方利益之人主持。不知，在织造司这里可有合适的人选？还是在座的诸位，谁有自信能担任此重任？”
她的话没有拖泥带水直接点出了核心问题，无疑是在试探织造司的意图还有观察在场众人的反应。
厅内有人看向刘理事，有人看向楚云裳，也有人看向被织造司看好的新秀苏瑾。
苏瑾知道铺垫的差不多了，该她登场了。
她缓缓站起身，声音清亮足以让在场的每个人都听清楚。
“民女苏云瑾，锦华织染阁东家，今日有幸列席此会议。聆听诸位前辈高论受益匪浅。”
“民女以为新行会之立，首要者并非以选定帅，而是在于立规矩明奖惩，通有无，励技艺。”
“因为规矩不明才会出现纷争不止。因为奖惩不清，才会正气不彰。有无不通，则孤掌难鸣，技艺不立，则行业不兴。”
“故而，民女斗胆建议，是否可以暂缓争论会长之人选，先由织造司牵头，联合今日在座有意愿，有信誉的商户和匠师代表，共同组成一个筹备会。”
“拟定一份切实可行的行会章程草案，待这些规矩草案公之于众，再由全体人员评议修改。”
“通过认可之后再依据新章程，公开投票推选会长理事，如此，方能使新行会诞生于共识之上，运行于规矩之中，方能真正服众，真正有为。”
苏瑾提的是先立规矩后选人的路径，又把问题的焦点拉回如何解决实际问题上，避开自己是新人实力尚浅的短板。
而且，她提议的筹备会需要吸纳各方代表，像是结盟的孙掌柜马掌柜这样支持改革的中等商户和一些有威望的老匠师等代表都有机会进入。
苏瑾的话音落下，厅内出现了短暂的寂静，然后又是低低的议论声。
这个提议稳扎稳打切中要害，先解决问题才能收揽人心，比直接去争会长的位置高明许多。
楚云裳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掩去了眸中的神色。
这个扬州来的苏云瑾起初她没有放在眼里，真是个搞事情的麻烦精，这样的人既然无法再合作，只能先静观其变。
旧公所的刘理事等人交头接耳，他们意识到，如果按照这个提议，他们这些旧公所的既得利益者，很可能会排除新的权利核心之外，就算能进入，影响力也会大大削弱。
“苏东家的提议很有道理，”刘侍郎看向韩大人等几位官员，“新行会草创，确实应该规矩先行，韩大人，您看如何？”
韩大人缓缓点了点头，又跟在座几位官员低声商量几句，定下后续规划。
他敲了敲桌子示意全场安静，扫视全场众人沉声说道：
“苏云瑾所提先立规矩后选人的建议颇有见地，织造司可以为此事提供场地和必要的支持，本官提议，今日便由在座诸位推举出二十位代表，组成‘京师织染行业革新筹备会’，由本司李郎中暂领总责，着手拟定各项章程细则，十日内拿出初稿公示于众，广征意见，诸位以为如何？”
底下众人闻言，再次窃窃私语。旧公所的理事们脸色青一阵白一阵，他们清楚，这革新筹备会一旦成立，他们这些盘踞多年的既得利益者迟早要被挤出核心，除非能把会长之位争到手里。
苏瑾脸上平静，心中已经小小雀跃了一下。
她早料到刘侍郎会借机推进她所提出的方案，现在这个会议上这么利索地定了十日出初稿，那么三个月拿下织染行会会长的位子，应该没有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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