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驶上官道时,车轮碾过碎石的 “咯吱” 声比往日更急,玄铁车轴裹着的麻布已磨出毛边,每颠簸一下,车厢壁上挂着的药囊就轻轻撞在木架上,发出 “咚” 的轻响。沈逸靠在驼毛软垫上,软垫里的棉絮已有些板结,却仍能感受到他后背紧绷的肌肉 —— 即使闭目养神,他右手也始终按在腰间,那里藏着柄三寸短刀,刀鞘是黑檀木的,刻着极小的水浪纹,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刀鞘的裂纹。
楚曦蹲在车厢角落整理药箱,樟木箱子的铜角在光线下泛着冷光,她指尖划过药包上的标签:当归是三年生的,断面泛着黄白纹理;黄芩片沾着细土,是北境特有的黄土气息;最底层压着两包红纸裹的粉末,是前几日在野马集买的胡椒粉,纸角已被药汁浸得发潮。“沈逸哥哥,你的护心丹还剩三颗。” 她抬头时,目光扫过沈逸苍白的下颌,他胡茬已冒出青黑,却没心思打理,只轻轻 “嗯” 了一声,眼底的思索比车外的云更沉。
车外,赵三握着马鞭的手青筋微凸,马鞭杆是枣木的,被磨得发亮,顶端的铜环在阳光下闪着微光。他时不时勒紧缰绳,让马车与前方的行人保持两丈距离 —— 灰衣人已化整为零:有的混在挑担的货郎里,扁担上的陶罐里藏着短弩;有的靠在路边的老槐树下,手里的草帽遮住半张脸,草帽檐下露出铜哨的一角;最远的两个隐在山坡的灌木丛后,衣角沾着苍耳,连呼吸都压得极轻。
“前面三十里,是‘长亭驿’。” 赵三的声音透过车帘缝隙传来,带着官道尘土的沙哑,“那驿墙是前年新砌的青砖,上面还留着禁军刻的‘卫’字,盘查的校尉姓周,听说去年因抓逃兵断了半根手指,查路引时格外仔细。”
沈逸睁开眼,目光扫过车厢壁 —— 那里还留着昨夜缝补的针脚,青鸾用的是漕帮特有的 “双股线”,针脚细密得几乎看不见。“路引上的印章,是王副将从州府库中调的真印吧?” 他声音低沉,楚曦点头时,指尖碰倒了药瓶,瓷瓶在木桌上滚了半圈,里面的药丸发出 “哗啦” 的轻响:“不仅是真印,赵大人还在路引背面盖了漕帮的暗记 —— 右下角的‘水’字,只有驿站的漕帮暗线能看见。”
谈及易容,楚曦从药箱底层翻出赭石粉与松烟墨,指尖沾着温水调和:“这赭石粉混了黄芩汁,染出的肤色是自然的土黄,不会像油彩那样反光;松烟墨画的胡须是山羊绒毛做的,用米糊混蜂蜜粘,扯都扯不掉。” 她先在沈逸颧骨处轻轻打圈,指尖的温度透过粉末传来,沈逸微微偏头,配合着调整角度;再用细毛笔蘸墨,在他唇上勾勒出两撇山羊须,胡须拂过唇角时,沈逸忍不住轻颤了一下 —— 那绒毛的触感像极了幼时养的小猫。
沈逸换上的天青色绸缎衣,衣摆宽大得能遮住他微驼的脊背,织着的暗纹缠枝莲在光线下若隐若现,腰间系着的锦带故意松了半寸,衬得他身形臃肿。楚曦则将自己的素色布裙下摆剪短,袖口卷起,露出的手腕缠着粗布 —— 刻意扮成伺候人的丫鬟,连头上的银簪都换成了铜制的,簪头磨得发亮,像用了多年的旧物。赵三看得连连点头,指节敲了敲沈逸的衣襟:“这身段,活脱脱一个养尊处优却病弱的富家子,连我都快认不出了!”
午后的长亭驿像头蛰伏的兽,青砖驿墙泛着冷硬的灰,墙根处的青苔被马蹄踩得发黑,空气中飘着汗味、铁腥味与马粪的臊气。官兵们穿着褪色的红漆盔甲,甲片边缘生了锈,阳光照在上面,反射出斑驳的光;手里的长矛枪头耷拉着,有的还沾着干硬的泥块,却依旧横在路中间,像道不可逾越的关卡。
马车刚停下,一名校尉就带着三个兵丁围了上来。校尉满脸横肉,左脸有道刀疤从眉骨划到下颌,疤痕里还嵌着细沙;右手缺了半根食指,握路引时,指节的老茧蹭得纸页发响。“南徽州来的?” 他声音冷得像冰,目光扫过赵三递来的碎银 —— 五锭小银锭,边缘磨得光滑,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白,是漕帮常用的 “通行银”。
赵三赔着笑,腰弯得极低:“军爷明鉴!小的们是药材商,这是我家少爷,心脉受损,咳血半年了,听闻京中刘御医能治,特意赶来求医。” 他说话时,故意让袖口的水浪纹暗绣对着校尉腰间 —— 那里挂着个铜哨,哨口刻着 “漕” 字,是暗线的标记。
校尉掂了掂银子,指腹蹭过银锭的凉意,脸色稍缓,探头往车厢里看。楚曦立刻扶着沈逸 “虚弱” 地靠在车窗边,沈逸咳嗽时,肩膀剧烈起伏,手帕捂在嘴上,展开时能看到淡红的 “血渍”—— 那是用苏木汁染的,混着少量蜂蜜,看起来黏腻得像真血;他的脸色是土黄中透着灰败,眼窝凹陷,连呼吸都带着气若游丝的 “嗬嗬” 声。
“咳…… 咳…… 军爷……” 沈逸的声音沙哑,像被砂纸磨过,楚曦连忙用袖角擦着眼角 —— 那里抹了点薄荷水,泛着水光,哭腔里带着颤音:“军爷行行好,我家少爷要是再耽误,就…… 就没命了!” 她故意把 “刘御医” 三个字咬得极重,校尉果然皱了皱眉 —— 刘御医是皇后的人,他不敢轻易得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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