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山路地底那庞大、污秽、近乎凝固的灰色能量团块,其无意识蠕动带来的窒息感,像一只冰冷的手扼住了阿檐的喉咙。他踉跄后退,撞在煤气灯柱上,金属的冰冷透过薄衫刺入脊背,才将他从那深渊般的感知中猛地拽回。
他大口喘息,额角渗出冷汗,眼前车水马龙的喧嚣景象仿佛隔着一层晃动的毛玻璃,失真而遥远。指尖那片触碰过灰白泥土的皮肤,残留着一种诡异的麻木感,仿佛被极寒瞬间冻伤,却又没有任何疼痛,只是失去了知觉。
他不能再待在这里。那地底的东西,哪怕只是无意识的轻微反应,也远非他所能承受。他需要更具体的线索,需要理解这“污染”是如何运作、如何蔓延的。盲婆水痕图上那扭曲的线条,似乎指向河流与旧桥。
他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那条被繁华覆盖的“疤痕”街道,沿着记忆中城市更早的脉络,向可能残存着旧河道痕迹的城西边缘走去。
越往西走,城市的喧嚣逐渐褪去,如同潮水退下后露出的粗糙沙砾。这里的骑楼更加低矮破败,墙面糊满了层层叠叠的、早已泛黄脆化的“专治跌打损伤”和“代办侨汇”的小广告。空气里的煤灰味更重,混杂着附近小作坊飘出的、酸涩的染料气味和河水退潮后留下的、淡淡的泥腥。
最终,他停在了一片被半废弃的河滩前。
这里曾是一条支流的汇入口,如今河道大半被填平,建起了仓库和杂乱的自建房,只残留下一小段淤塞的、水色发黑发臭的河浜,以及一座早已废弃的、桥面坍塌了一半的旧石桥。桥墩是用巨大的青石垒砌,表面覆盖着厚厚的、滑腻的墨绿色苔藓,以及一道道深色的、显示着最高水位线的水渍痕。桥洞下堆满了破烂家什和腐烂的水草垃圾。
荒凉,寂静,只有风吹过废弃电线发出的呜呜声。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轻微、却又异常清晰的哼唱声,飘了过来。
调子古怪,走音走得厉害,旋律支离破碎,像一首被水泡烂又晒干了的儿歌。歌词含糊不清,只能勉强捕捉到几个重复的音节:
“……叮叮当……填河喽……打桩喽……”
“……石头爷爷……睡不着喽……”
“……水鬼扯脚……咕嘟嘟……”
阿檐循声望去。
在最大的一个桥墩的阴影里,蜷着一个小小人影。那孩子约莫七八岁的模样,却瘦小得像个五六岁的孩子,穿着一件脏得看不出原色、宽大得离谱的旧棉袄,袖子卷了好几道。头发乱蓬蓬地结成了绺,脸上满是污渍,只剩一双眼睛,异常地亮,像两颗被河水冲刷得极干净的黑色鹅卵石。
他正用半截粉笔头,在长满苔藓的桥墩石壁上,专注地画着无数个重复的、歪歪扭扭的漩涡图案,一圈套着一圈,密密麻麻。
阿檐缓缓走近,脚步踩在碎石滩上,发出轻微的咯吱声。
孩子似乎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靠近的脚步声毫无反应,依旧哼着那走调的、令人隐隐不安的歌谣,画着他的漩涡。
直到阿檐在他面前蹲下,阴影笼罩了他。
孩子才猛地抬起头,那双过份明亮的眼睛里没有丝毫惧怕,只有一种近乎空洞的好奇。他停止了哼唱,歪着头打量着阿檐,脏兮兮的手指还捏着那截粉笔头。
“你画的是什么?”阿檐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和。
孩子眨了眨眼,声音带着一种奇特的、仿佛隔着水波的回响感:“水涡涡。”
“为什么画水涡涡?”
“河里……好多水涡涡……”孩子伸出手指,指向那段散发着臭气的、几乎不流动的黑水河浜,“石头爷爷……翻身……压出来的……”
石头爷爷?翻身?
阿檐心中一动。他想起棺材铺老掌柜的嘟囔,想起盲婆水痕图旁那个古老的“翁”字变体。
他沉默了一下,从劳动布外套那总是装着修书小工具和零碎的内袋里,摸索出一颗用透明玻璃纸包着的、最便宜的那种水果硬糖。橙黄色的,在昏暗光线下像一小块凝固的夕阳。
他递了过去。
孩子的眼睛瞬间亮了一下,那种空洞感消散了些,流露出属于孩童的、最直接的渴望。他飞快地接过糖,笨拙地撕开糖纸,一把塞进嘴里,腮帮子立刻鼓起一块。
甜蜜的滋味让他放松了警惕。
“你叫什么名字?”阿檐问。
孩子含着糖,含糊不清地回答:“……铜铃儿……他们都叫我铜铃儿……”声音依旧带着那股奇怪的回响,仿佛不是从喉咙,而是从某个空洞的腔体里发出。
“铜铃儿,”阿檐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随意,“你知道……石头爷爷在哪吗?”
铜铃儿嗦着糖,伸出脏兮兮的手指,指了指脚下巨大的桥墩基石:“下面。睡着。又没睡着。”他的话颠三倒四,逻辑混乱,“叮叮当……吵……他睡不着……生气……”
“谁叮叮当吵?”
“铁家伙……大棍子……咚咚咚……”铜铃儿模仿着打桩的声音,脸上露出一丝厌烦的表情,“然后……水就没了……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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