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结束。
立刻,阿檐感到自己的舌根处传来一阵古怪的感觉。仿佛有人用一块粗糙的湿布,狠狠地擦过了他的舌面。嘴里残留的所有味道——之前喝过的茶水的微涩、空气中灰尘的土腥、甚至他自己唾液的淡淡咸味——瞬间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绝对的、空洞的麻木,如同含了一块毫无味道的木头。
他支付了“味觉”。
老婆婆搭在竹杖上的手指,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阿檐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升起的一丝寒意,开始讲述最后一个故事。
“有一个老更夫,”他的声音压得更低,几乎如同耳语,“他打了一辈子更。从‘落灯关门’到‘天光大白’,他听着这座城市入睡,又听着它醒来。他不用看刻漏,心里就有一面钟。他敲梆子的声音,就是这座城市的心跳。夜深人静的时候,他能听见很远地方的狗吠,听见屋檐下冰棱融化滴落的声音,听见自己脚步踩在青石板上的回声……这些声音告诉他,一切都在有序地运转。”
他停顿了一下,远处传来一声汽车喇叭的尖锐鸣响,刺得他耳膜微微一痛。
“后来,他那面祖传的、声音特别清亮悠长的铜锣,丢了。可能是被小偷偷去当废铜卖了。他换了一面新锣,但声音怎么听都不对,又扁又哑。从那以后,他就再也掌握不好打更的时辰了。他心里的那面钟,好像也停了。夜深人静的时候,他再也听不到那些细微的声音了,世界变得一片死寂。他只能在空荡荡的街道上盲目地走着,感觉时间像漏了底的沙子,从他身边无声地流走,他却一点都抓不住。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
第三个故事讲完。
刹那间,阿檐感到自己的双耳仿佛被浸入了冰冷的深水之中。外界的声音——远处的车声、近处的风声、甚至他自己的呼吸声——都瞬间变得极其遥远、模糊,仿佛隔了一层厚重的棉花。一种沉闷的、持续的嗡鸣声,从他的颅骨内部响起,取代了一切。
他支付了“听觉”。
寂静。
绝对的寂静,笼罩了他。
他只能看到,面前的老婆婆,缓缓地伸出了她那只枯瘦的、布满皱纹和老年斑的右手。
她没有去拿茶壶。她的手指,直接探入了旁边一个白瓷茶杯里残留的、已经冰凉的茶水中。
她用指尖蘸着那一点残余的、颜色浑浊的茶水,然后缓缓地、极其郑重地,在她面前那张老旧的、布满油污和划痕的小木桌的桌面上,开始画一个符号。
那不是任何一种阿檐认识的文字,也不是常见的图案。它由无数扭曲的、螺旋状的线条构成,中间夹杂着一些尖锐的折角和看似随机的点。它看起来极其古老,极其复杂,充满了一种难以言喻的、令人不安的神秘感。
茶水在粗糙的木头桌面上迅速地渗透、蒸发,留下一道淡淡的、潮湿的痕迹。
然而,就在那符号最后一笔完成的瞬间——
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那原本应该迅速消失的茶水痕迹,竟然没有立刻干掉!它仿佛被某种力量固定住了,微微地闪烁着一种极其黯淡的、仿佛来自地底深处的微光,持续了大约两三秒的时间。
然后,微光散去。
茶水彻底蒸发了。
但那个扭曲的符号,却仿佛被烙铁烫过一般,留下了一个极其清晰的、略微凹陷的淡黄色印痕,深深地印入了桌面的木纹之中!
仿佛它从来就属于那里。
老婆婆收回了手,重新握紧了竹杖,灰白色的眼睛依旧平静地望着前方,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阿檐死死地盯着桌面上那个仿佛凭空出现的烙印。
在他此刻一片死寂的听觉世界里,在他麻木的指尖和舌头的衬托下,这个符号,显得格外的刺眼,格外的……沉重。
它是答案?还是一个更大的问题?
它到底代表什么?
而支付了三种感官的敏锐,换来的这个东西……又将会引领他走向何方?
无声的疑问,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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