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白的静滞空间，第一次让顾愔感到了并非源于禁锢的“安静”。
“会计”那令人窒息的数据洪流退去后，留下的是一种劫后余生般的虚脱，以及一种精神层面被过度榨取后的空洞回响。他悬浮在原地，闭上双眼，全力对抗着那深入骨髓的疲惫。与“艺术家”和“织梦者”的交锋消耗的是心力和意志，而与“会计”的对抗，消耗的则是他赖以思考、赖以构建认知框架的“逻辑”本身。那感觉，就像是用自己的大脑去硬撼一台全功率运行的超级计算机，虽然最终在对方的逻辑壁垒上凿出了裂痕，但自身的“处理器”也几乎过热烧毁。
他需要时间恢复，需要整理被那庞大数据和冰冷公式冲击得有些紊乱的思绪。他知道，“极恶”不会给他太多时间，但哪怕片刻的喘息也是珍贵的。他开始在脑中复盘与“会计”的每一句交锋，寻找其中可能被忽略的细节，以及对方在逻辑被迫退守时，那细微的数据波动背后可能隐藏的信息。
这一次，空间没有再立刻派来新的“样本”。那片纯白维持着一种异样的、仿佛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这反而让顾愔更加警惕。他知道，这短暂的间歇，意味着“极恶”正在评估，正在计算，或许……正在酝酿着下一轮更加难以应对的考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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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察空间内，气氛凝重得如同冻结。
朔风的身影静立一旁，如同亘古不变的冰山。他不再进行即时汇报，因为所有数据已经传输完毕。光幕上，依旧回放着顾愔与“会计”交锋的最后片段，尤其是顾愔指出模型“根本性盲区”和自身作为“活体悖论”时，“会计”系统出现的那些短暂却清晰的紊乱信号。
“极恶”依旧端坐于王座之上，但那份掌控一切的绝对冷漠，已然消散。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在扶手上敲击着，节奏混乱，不再具有之前的规律性。他那双深邃的眼眸中，计算的光芒依旧在闪烁，但其中混杂了更多难以解读的情绪——困惑、审视，以及一丝被强行压下的、源自最深处的……疑虑。
“‘信念’……‘尊重’……‘可能性’……”他低声重复着这些从顾愔口中说出的、在他的字典里近乎无效的词汇。“会计的模型，建立在现有观测数据和最优化理论之上，逻辑链条完整。为何……无法将其驳倒？”
他并非在问朔风，更像是在自言自语，拷问着自己坚信不疑的基石。
“因为他的论点，并非攻击模型内部逻辑，而是质疑模型赖以建立的边界和前提。”朔风平静地开口，声音如同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他质疑‘收割者’行为模式的可预测性公设，质疑模型处理‘根本性未知’风险的方式，更重要的是，他自身的存在，就是一个模型无法解释的变量。当基石本身被动摇时，建立在之上的任何宏伟建筑，其稳定性自然存疑。”
“所以，他的价值……在于他是一面‘镜子’？” “极恶”的目光从光幕上移开，看向朔风，眼中闪烁着危险的光芒，“一面映照出我计划中潜在缺陷的镜子？”
“可以这样理解。”朔风微微颔首，“他迫使您审视，‘整合’是否真的是唯一生路，还是……一种在巨大创伤驱动下，对‘不确定性’的极端恐惧所催生出的、看似理性实则同样充满赌博性质的路径依赖。”
“路径依赖……”“极恶”重复着这个词，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自嘲。他想起了那片永恒的废墟，那股吞噬一切的虚无感，那份不惜一切代价也要避免再次失去的、刻骨铭心的执念。这执念，是他所有行动的原动力，也是他“整合”计划的基石。
而现在，顾愔这个“异常端点”，这个本该被轻易整合的“材料”，却将这基石敲出了一道裂缝。
“如果……如果他的‘可能性’真的存在……” “极恶”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感到陌生的沙哑，“那我所做的一切，我所牺牲的一切，又算什么？”
这个问题，如同鬼魅，在他坚固的心防内回荡。
但他终究是“极恶”，是那个从绝望废墟中爬出，立志要超越一切、掌控命运的存在。那片刻的动摇，迅速被更强大的意志力强行压下。
“不，‘整合’仍是希望最大的路径。”他的眼神重新变得锐利，但深处那丝疑虑的阴影却无法完全驱散，“顾愔的‘异常’，或许不是阻碍，而是……让‘整合’变得更加完美、更能应对未知风险的关键催化剂。只是我们尚未找到正确‘使用’他的方法。”
他站起身，踱步到那面巨大的“窗”前，凝视着故乡的残骸。
“之前的测试，都是从外部施加压力，观察其反应。无论是疯狂、虚假还是逻辑，都是‘外力’。”他缓缓说道，“或许，我们该换一种思路。不再试图从外部摧毁或说服他，而是……从他内部寻找突破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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