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
京都，岚山深处。
往日里偶有香客或探险者踏足的听雪寺，今日静得能听见山风拂过松针的微响。
整座山都被清空了。
龙宇的钞能力和江月父亲那通语焉不详的电话，让这座本已废弃的古寺，暂时成了潘宁和谢焰的私人领地。
听雪寺不大，甚至可以说有些破败。
木制的廊柱褪去了朱红的漆，露出被岁月侵蚀的灰白木质。
庭院里的枯山水，砂石的纹路早已被野草和青苔模糊。
一切都透着一股被时间遗忘的、侘寂的荒凉。
而在这片荒凉的正中，谢焰的作品，已经布置完毕。
数十块大小不一、形状各异的金属板，取代了枯山水里那些沉默的石头。
它们错落地插在砂石与青苔之间，有些像折断的碑，有些像残破的翼，冰冷的金属质感与古寺的禅意形成了剧烈的冲突。
谢焰站在廊下，做着最后的检查。
他今天穿了一件简单的黑色工装，整个人透着一股即将奔赴战场的专注与肃杀。
潘宁就站在他身后不远处，没有打扰。
她看着谢焰的背影，看着他用粗糙的手指，一遍遍抚过那些冰冷的金属板。
确认着每一个微型引爆器的位置。
她忽然觉得，这三天里，谢焰身上的某些东西变了。
那股总是萦绕在他周身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阴郁之气淡了许多。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静的、即将释放所有能量的笃定。
“可以了。”谢焰直起身，回头看向潘宁。
他的声音很低，却异常清晰。
潘宁点了点头，拿出手机，只发了一个字：“请。”
她没有告诉谢焰，近藤健司其实昨天就已经到了岚山脚下的一家温泉旅馆。
这位收藏界的哲人，用他自己的方式，斋戒、焚香，将这场“回答”看作一场极其重要的仪式。
谢焰走到庭院中央的起爆器旁，那是一个小小的、毫不起眼的黑色盒子。
他深吸一口气，目光扫过那些沉默的金属板。
脑海里闪过的，是林舟苍白的笑脸。
是近藤健司古井无波的眼神。
最后，定格在潘宁那张充满信心的脸上。
他按下了按钮。
没有火光，没有巨响，没有意料之中的任何爆裂。
只有一声“嗡——”的长鸣，从庭院正中央那块最大的金属板中响起。
那声音古拙、悠长，不像是金属发出的，更像是大地深处传来的一声叹息。
又像是古钟被撞响后，那久久不散的余音。
声音并不刺耳，却轻易地穿透了耳膜，直抵灵魂深处。
山间的风停了，鸟鸣消失了，整个世界都被这声嗡鸣所笼罩。
紧接着，第二声嗡鸣，从另一块金属板上响起，音调略有不同，却与第一声完美地融合在一起。
第三声，第四声……
数十块金属板，如同一个被唤醒的古老乐团，按照一种奇妙而精准的韵律，依次开始共振。
声波在山谷间传递、叠加、回响，它们互相交织，却又互不干扰。
最终，在整个听雪寺的范围内，汇成了一片无比宏伟、无比庄严的声场。
在这片声场里，听不到任何杂音，只有那纯粹的、来自宇宙诞生之初的嗡鸣。
它包裹着你，穿透你，让你无法思考，只能感受。
这是一种喧嚣的寂静。
就在这片寂静的声场达到顶点的瞬间，听雪寺那扇破旧的山门外，一个身影出现了。
近藤健司。
他独自一人，没有带秘书，拄着一根古朴的手杖，静静地站在那里。
他没有走进庭院，只是在山门口，缓缓闭上了眼睛。
他微微仰着头，苍老的脸上，是一种近乎虔诚的神情。
他不是在听，而是用心在“看”。
看那无形的声波，如何像雪花一样，安静地、一片片地，落满整个山谷。
谢焰和潘宁都屏住了呼吸。
时间，在这一刻变得无比缓慢。
五分钟。
整整五分钟的共鸣。
当最后一声余音也彻底消散在空气中时，整个世界，陷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纯净的死寂。
山风，才重新开始吹拂。
近藤健司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没有看那些已经完成使命的金属板，也没有看策划了这一切的潘宁。
他的目光，径直落在了那个站在庭院中央、额上布满汗珠的年轻人身上。
良久，他开口了。
声音里，带着跨越了漫长岁月的叹息。
“我看见了雪的灵魂。”
一句话，就是全部的评语。
说完，他甚至没有再多看一眼，便拄着手杖，转身，一步一步，走下了石阶。
谢焰的身体微微晃了一下，巨大的精神亢奋和随之而来的脱力感，让他几乎站立不稳。
他成功了。
他用自己的方式，回答了那个哲学家的终极考题。
潘宁快步走上前，扶住了他。
就在这时，近藤健司的声音，从山门外再次传来，这一次，是对潘宁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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