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无门,锁无芯,砖是血肉瓦是筋。
莫问塔中镇何物,你你我我皆祭品。”
——佚名《镇邪塔谣》
钥匙不再滚烫,而是变得沉重。那重量并非物理的,而是一种沉甸甸的、向下拖拽灵魂的牵引。它不再指向某个具体的光源或轮廓,而是垂直地、不容置疑地指向江眠的脚下——指向这片由无尽纸海、灰暗意念和数据残骸构成的“地面”的更深处。
拾遗客停下了脚步,站在江眠身后几步远的地方。他那总是带着温和倦意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某种近似于……“郑重”的神情。琥珀色的眼眸凝视着脚下看似虚无的灰暗,轻声说:“下面是‘地基’。演算庭处理不掉、又不敢销毁的‘东西’,都埋在那里。镇邪塔,是打在‘地基’上的桩子,也是钉住那些‘东西’的棺材钉。”
他看向江眠:“你确定要下去?钥匙的牵引,意味着系统判断你具有‘接触’深层禁绝物的‘资格’——或者说,风险。那里没有‘剧情’,没有‘模拟’,只有最原始的‘禁锢’和‘对抗’。一旦下去,你面对的将不是被系统定义好的‘异常事件’,而是连系统都无法完全理解、只能靠暴力镇压的‘存在’。你的‘错误’特质,在那里可能不是武器,而是……诱饵,或者燃料。”
江眠低头看着手中沉重如铅的钥匙,左眼深处那簇薪火不安地摇曳着,与钥匙深处某种冰冷、死寂、却又庞然无匹的气息隐隐呼应。不是恐惧,而是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近乎本能的悸动和渴望。仿佛那下面,有与她同源的“什么东西”,在无尽岁月的镇压下,依然散发着微弱而顽固的脉动。
“下面……有‘种子’?”她问,声音干涩。
“也许。”拾遗客的回答模棱两可,“也许是‘种子’的雏形,也许是‘种子’的残骸,也许是‘种子’滋生的……更糟糕的东西。演算庭建立之初,甚至更早,在‘契约’试图铺开的时候,并不是所有‘变量’都乖乖就范。有些‘错误’,古老、强大、根植于世界底层逻辑的裂隙里,无法被‘修正’,只能被‘隔绝’和‘镇压’。镇邪塔区,就是这样一个‘垃圾填埋场’兼‘高危品封存库’。而钥匙,”他目光落在青铜钥匙上,“它不仅能打开‘节点’的门,在足够强烈的共鸣下,也可能……松动‘棺材钉’。”
他是在警告,还是在……暗示?
江眠不再犹豫。她对萧寒那扭曲的执念,对系统那冰冷的憎恨,对自身这“误差”身份既痛恨又依赖的疯狂,以及影子“零”托付的那一丝渺茫希望,所有这一切,搅拌成一股不计后果的冲动。她需要力量,需要真相,需要足够掀翻棋盘的筹码。如果下面有“古老错误”的残余,哪怕是与虎谋皮,她也要去碰一碰!
她将大部分薪火之力收缩回左眼核心,只维持最基本的意识防护,然后,双手握住那柄沉重的青铜钥匙,将尖端对准脚下灰暗的“地面”,用尽全身力气(意识层面的力量),狠狠刺了下去!
没有声音。
但整个纸海空间,猛地下沉了一瞬!仿佛脚下踩着的不是实体,而是一层脆弱的外壳!以钥匙刺入的点为中心,灰暗的“地面”如同融化的沥青般旋转、塌陷,露出下面深不见底的、纯粹的黑。那黑暗浓稠得仿佛具有实体,散发着比虚空更寒冷、比死亡更寂静的气息。一股无可抗拒的吸力传来,瞬间包裹住江眠!
拾遗客站在塌陷的边缘,衣袂被吸力微微拂动。他看着江眠的身影被黑暗吞没,脸上那温和的倦意渐渐褪去,琥珀色的眼眸深处,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近乎悲悯的光芒,但转瞬即逝,又恢复了平静的观察者姿态。他轻轻抬手,一枚极小的、半透明的、不断变幻着细微画面的“记忆鳞片”出现在指尖,记录下江眠坠入深渊的最后一幕。
“祝你好运,变量。”他低声自语,“或者……祝我们都能看到想要的‘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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坠落。无休止的坠落。
这次的黑暗与穿过“门”时不同。没有数据化的剥离感,没有信息流的冲刷。只有一种绝对的、剥夺性的空。视觉、听觉、嗅觉、触觉……所有感官仿佛都被这浓稠的黑暗吸收了,连时间感也迅速模糊、错乱。江眠感到自己不是在空间里下落,而是在某种概念的“底层”滑行,滑向一切秩序、逻辑、定义的反面。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一瞬,或许是永恒,脚下传来了“实地”的感觉。
不是踩到东西,而是“存在”本身重新有了依托。
黑暗渐渐褪去(并非消失,而是成为背景),眼前浮现出景象。
江眠站在一条“路”上。
一条宽阔、笔直、看不到尽头的灰白色“路”。路面材质非石非玉,光滑如镜,倒映着上方同样灰白、没有日月星辰、只有一片均匀微光的“天空”。路的左右两侧,是塔。
无数座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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