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那封自请废黜的折子在乾清宫搁了两天，这两天里，朝堂上下都绷着一根弦，大臣们递折子时小心翼翼，说话时字斟句酌，连走路都比平时轻了几分。
康熙照常上朝、批折子、见大臣，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只有梁九功知道，皇上这两夜都没怎么合眼。
第三天早朝，康熙坐在龙椅上，扫了一眼底下黑压压的臣子，最后目光落在站在最前面的太子身上，太子垂着头，身子微微发抖。
“胤礽。”康熙开口，声音平静。
“儿臣在。”太子连忙出列，跪了下来。
“你那封折子，朕看了。”康熙慢慢地说，“朕想了两日，也问了几位大臣的意思，今日，就给你一个答复。”
殿里静得能听见呼吸声，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皇帝和太子身上。康熙沉默了片刻，才继续说：“你既觉得太子之位是负累，既觉得朕这个阿玛让你害怕，那好，朕成全你。”太子的身子晃了晃。
“传朕旨意，”康熙的声音在寂静的大殿里格外清晰，“自即日起，废黜皇二子胤礽太子之位，赐封理密亲王，暂居毓庆宫，无诏不得出，待新府邸整理好，在行搬宫。”
旨意一下，满殿哗然，有几个老臣想站出来说什么，但看到康熙冰冷的脸色，又缩了回去。
太子跪在地上，重重磕了个头：“儿臣谢皇阿玛恩典。”
他的声音颤抖，听不出是解脱还是绝望，康熙看着他，心里忽然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这个儿子，曾经是他最疼爱的，是他亲手带在身边教养的，如今却走到这一步。
“退朝吧。”他挥了挥手，起身离开了大殿。
回到乾清宫，康熙坐在御案后，盯着桌上那封太子的奏折，久久没有说话，梁九功小心翼翼地递上茶：“皇上，喝口茶吧。”
康熙接过茶盏，却没喝：“梁九功，你说朕是不是太狠心了？”
“皇上，”梁九功扑通跪下，“皇上圣明，所做一切皆是为了江山社稷。”
“为了江山社稷，”康熙苦笑，“是啊，都是为了江山社稷，可有时候朕也在想，这江山社稷，到底值不值得。”他没说下去，只是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皇上，”梁九功小声说，“要不要去永和宫坐坐？”
康熙抬眼看了看窗外，半晌才点点头：“也好。”
到永和宫时，蔓萝正在教瑾瑜写字，小姑娘握笔的姿势还不太对，蔓萝就握着她的手，一笔一划地教。
“这样，手腕要稳。”她轻声说着，一抬头看见康熙进来，愣了一下。
“皇上？”她放下笔，迎了上去，“今日怎么这个时辰来了？”
康熙没说话，只是走到榻边坐下，蔓萝看他脸色不好，挥手让乳母把孩子们带下去，等殿里只剩他们两人，她才轻声问：“朝上的事定了？”
“定了。”康熙点点头，“废了。”
虽然早有准备，但亲耳听到，蔓萝心里还是一震。她在他身边坐下，握住他的手：“皇上心里不好受吧？”
康熙看着她担忧的眼神，心里那点压抑忽然就涌了上来。他闭了闭眼，声音有些沙哑：“蔓萝，你知道吗，胤礽小时候，是朕亲手教的写字，他第一次写阿玛两个字，写歪了，还哭鼻子。”
他说着，忽然笑了，笑容里满是苦涩：“那时候他才四岁，小小的一个人，抱着朕的腿说‘阿玛别生气，儿臣重写’，可现在，现在他宁愿不要这个太子之位，也要离朕远远的。”
蔓萝握紧他的手，轻声说：“皇上，太子爷他只是一时糊涂。”
“不是一时糊涂。”康熙摇摇头，“是朕没教好，朕教他读书写字，教他治国理政，却忘了教他怎么当儿子，怎么信他这个阿玛。”
他睁开眼，看着蔓萝：“你说，朕是不是很失败？”
“皇上！”蔓萝心头一紧，“您千万别这么说。您是天下最好的皇帝，也是最好的阿玛，太子爷他有他的选择，您已经尽力了。”
康熙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说：“蔓萝，朕有时候真羡慕你。”
“羡慕臣妾什么？”
“羡慕你能把孩子们教得那么好。”康熙看着她，“荣儿懂事，瑾瑜活泼，胤禛机灵，他们信你，亲你，有什么事都愿意跟你说。”
蔓萝抿了抿唇：“那是因为臣妾整天陪着他们，皇上日理万机，哪有那么多时间。”
“是啊，朕没时间。”康熙叹了口气，“朕把时间都给了江山，给了朝政，给了那些永远处理不完的奏折，等朕回过头，才发现儿子已经长大了，长大了，就跟朕生分了。”
他说着，声音低下去：“有时候朕真想，就这么算了，这皇帝谁爱当谁当去，朕带着你和孩子们，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过安生日子去。”
蔓萝被他这话说得心里发酸。她靠在他肩上，轻声说：“皇上别说气话，这江山是您的责任，您逃不掉的。”
“朕知道。”康熙搂住她，“就是心里闷得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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