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衫老者离去已有一炷香的时间,堂屋内的空气却依旧凝固如冰,仿佛他那石破天惊的话语仍在梁椽间回荡,每一个字都砸出深深的凹痕。
“偷天换日”、“以身为桥”、“魙道祭品”……这些词语如同最恶毒的诅咒,将陆昭衍牢牢钉死在绝望的图景之中。他存在的意义仿佛被彻底颠覆,从追查父亲死因的受害者,变成了一个从一开始就被精心设计、无论生死都只为成全他人邪道的可怜容器。指尖的弯月印记传来持续的冰寒,此刻却更像是一个烙印,标记着他的归属与用途。
陆怀真踉跄一步,跌坐在藤椅中,苍老的脸上再无一丝血色,只有无尽的悲凉与愤怒。他双手颤抖,几乎握不住那杯早已凉透的茶水。陆家世代谨小慎微,避讳阴邪,最终却落得如此下场,子孙竟成为他人邪术中最重要的“材料”!
而更让他心胆俱裂的,是那老者对秦绛的称呼——“帝女”,以及那句关于“皇殒”与“魙坛初次尝试”的可怕猜测。这已然触及了凡人无法想象、甚至不敢听闻的宫廷秘辛与上古禁忌!
相较于爷孙二人的震撼与绝望,秦绛的虚影却呈现出一种极致的、暴风雨前的死寂。
她周身的幽蓝寒气不再翻涌,反而以一种违反常理的方式向内坍缩、凝聚,使得她的身影变得愈发清晰,几乎宛若实体。那身玄底赤纹的古老深衣上,暗红的纹路仿佛活了过来,如同血管般微微搏动。她脸上依旧笼罩着寒雾,但那双深邃的幽瞳之中,已不再是冰冷的淡漠,而是化为两潭即将喷发的、蕴含着无尽怨毒与毁灭意志的熔岩!
灰衫老者的话,像一把生锈的钥匙,粗暴地撬开了她尘封千年的、最痛苦、最不愿触及的记忆铁箱。
堂屋内死寂无声,落针可闻。
突然!
秦绛猛地抬起头,那凝聚到极点的寒气轰然爆发,并非冲向外界,而是尽数灌入她与陆昭衍之间的契约通道!
“呃啊——!”
陆昭衍猝不及防,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只觉得一股远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磅礴、都要冰冷、都要暴虐的记忆洪流,如同决堤的冥河之水,疯狂地冲入他的意识海!
不再是碎片!
这一次,是近乎完整的、来自千年之前的、属于“帝女”秦绛的死亡记忆!
不再是模糊的宫廷场景,而是清晰的、压抑的章台宫偏殿。 熏香袅袅,却掩不住阴谋的味道。她看到自己那位一向温和的父皇,背对着她,身着冕服,身影在烛光下却显得异常僵硬陌生。他的手中,似乎紧握着一块半黑半白的奇异玉玦,玉玦上闪烁的光芒,让她本能地感到恐惧与排斥。
不再是简单的嫉妒面容,而是一个穿着华贵宫装、眉眼与她有三分相似却满是刻毒的女子(她的皇姐?), 正跪在父皇脚边,低声泣诉着什么,眼神却偷偷瞥向她,带着得逞的阴笑。皇姐的手中,隐约露出一角熟悉的、绣着诡异祭坛纹样的丝帛。
她听到自己愤怒的辩驳,声音清冷却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 指控那丝帛上的图案是恶毒的诅咒,是早已被禁绝的荒蛮邪术。但父皇始终没有回头,只是疲惫地、冰冷地挥了挥手。
场景切换。不再是浑浊的河水,而是冰冷的玄铁镣铐锁住了手腕脚踝。 她被囚禁在一处昏暗的、刻满了镇压符文的石室。石室的中央,赫然是一个微缩的、用黑色石头垒砌的——魙坛!坛上燃烧着幽绿色的火焰,火焰中,那枚半黑半白的玉玦正在缓缓旋转,散发出扭曲空间的力量。
她看到那位灰衫老者(他竟也出现在记忆中!虽然年轻许多,但眼神同样深邃) 试图闯入石室,却被无形的力量阻挡,脸上充满了焦急与无奈,最终似乎与父皇发生了激烈的争执,拂袖而去。
最后,是绝望。 她被强行押到那处乱葬岗(并非她最终的埋骨地,而是一处更古老的、早已废弃的皇家刑场)。天空电闪雷鸣,地面裂开,露出下面早已修建好的、更加庞大狰狞的魙坛主体!她的父皇、皇姐、还有许多模糊的、穿着祭袍的身影围在周围。她被推入坛心。剧烈的痛苦并非来自刀剑,而是来自灵魂层面被强行撕扯、被那魙坛力量侵蚀、转化为某种纯粹“怨能”的过程!她最后的意识,是看到皇姐那疯狂而贪婪的笑容,以及父皇那冷漠决绝、又带着一丝恐惧的复杂眼神……
她的死亡,她的怨念,她的一切,并非简单的陷害,而是成为了一场庞大、恐怖、以皇族之血为引的“魙”化仪式的……核心祭品与第一份燃料!
记忆洪流戛然而止。
陆昭衍猛地喘过气,浑身已被冷汗浸透,那灵魂被撕碎转化的极致痛苦仿佛还残留在他感知中,让他几乎呕吐出来。他看向秦绛的虚影,眼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震撼与……一丝同情。
他终于明白,为何她的怨念如此之深,如此之重,足以支撑千年不散。她不仅是含冤而死,她是被至亲之人,以一种极端恐怖的方式,当作了实现野心的工具,彻底献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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