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师傅那句“我们的经历，相似”，声音不高，却像一道定身符，让激动得几乎虚脱的孙川猛地一震，抬起泪眼模糊的脸，难以置信地望向他。就连一旁余怒未消的明元，也投来了诧异的目光。
陈师傅没有立刻解释，他起身，重新取了茶叶，慢条斯理地再次烫杯、温壶、高冲低泡。这一次，他泡的是另一种茶，茶汤颜色更深，香气也更沉郁，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他将新沏的茶推到孙川面前。
“喝口茶，定定神。”他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平静。
孙川下意识地接过，温热的杯壁透过掌心传来一丝暖意，他颤抖着手，勉强喝了一小口。苦涩过后，是悠长的回甘，仿佛将他那火烧火燎的喉咙和心口稍稍滋润了一些。
“道是自己的。”陈师傅看着他，目光澄澈而坚定，“你拜的是师，寻的是引路人，但最终走这条路，靠的是你自已的心，你的修行。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这话，你读经典时，定然看过。”
孙川怔怔地点点头。
“你也知道因果循环。”陈师傅继续道，语气平缓，却带着一种洞察世事的淡然，“他今日之所为，种下的是恶因。在道观清净地行秽乱之事，借祖师名号敛财欺心，慢待善信，诓骗弟子……这些业障，一丝一毫都记在那里。”他指了指上方，并非特指某个具体的神只，而是冥冥中的规则本身。
“他的日子，在后头呢。”陈师傅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毋庸置疑的笃定，“不是不报，时候未到。这世间的清算，有时并非你想象中的雷霆霹雳，更多是温水煮蛙，慢慢侵蚀他的福报、健康、心神，最终让他自食其果，求仁得仁。你何必急着替天行道，让他的污浊，脏了你的手，更碎了你的心呢？”
孙川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自己无言以对。陈师傅的话，像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拨开了他眼前浓密的、名为“愤怒”与“不公”的迷雾，让他看到了迷雾之后，那亘古存在的、冷峻而公正的“规则”。
“可是……陈师傅，”孙川的声音依旧沙哑，带着浓重的鼻音，“我的道……我的信仰……没了……我看到的那一切，太脏了……我感觉我整个人都被污染了……我甚至……不敢再念经，不敢再想祖师爷……我觉得恶心……”
他说着，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仿佛那些不堪的画面再次浮现。
陈师傅沉默了片刻，室内只剩下茶香袅袅。明元抱着胳膊坐在一旁，虽然没说话，但紧绷的下颌线条缓和了些，似乎也在思考陈师傅的话。
“你看到的，是人的龌龊，是披着道衣的魔。”陈师傅缓缓开口，每个字都清晰无比，“但这龌龊，这魔性，与道何干？与祖师何干？”
孙川猛地睁开眼。
“日月星辰，依轨运行，是道；春夏秋冬，更迭有序，是道；你呼吸吐纳，是道；你内心曾有的那份纯粹向道之心，也是道。”陈师傅的目光仿佛能穿透他的身体，直视他那颗破碎的核心，
“道，从未因某个人、某个地方的污浊而改变分毫。它就在那里，不生不灭，不垢不净。是你，将‘道’这个崇高的概念，与那个具体的人、那个具体的道观捆绑在了一起。他烂了，道观污了，你便觉得‘道’也烂了、污了。这是你的执着，你的误判。”
陈师傅的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追忆。许多年前，他也曾遇到过类似的事情，并非完全相同，但那份因信任崩塌、因神圣被玷污而产生的震荡与迷茫，何其相似。
他看到过更多光怪陆离的人心鬼蜮，比孙川所见或许更不堪。但他最终明白，外境的清浊，不过是修行的试金石。真正的道，不在那座金碧辉煌的殿宇里，也不在那个被众人追捧的“名师”口中，而是在每一次起心动念的觉察里，在面对污浊时能否守住内心一方净土的选择里。
“你觉得他辱没了祖师？”陈师傅语气微沉，“那你可知，祖师眼中，看他与你，可有分别？他行恶业，自承其果。你因他的恶，而放弃你自身的善念与修行，这难道不是用他的罪过来惩罚你自己？岂不是正中其下，让他那污秽的气息，连你的未来也一并污染了？”
孙川如遭雷击，呆立当场。他从未从这个角度思考过。
“他女朋友说，你没经过她同意，什么都不是。”陈师傅语气带着一丝极淡的嘲讽，“这话，你居然也信？你的价值，你与道的缘分，何时需要她一个无关之人来定义了？你当初读经时内心的喜悦与宁静，是她给的吗？你发自内心对祖师的恭敬，是她允许的吗？”
一连串的反问，如同重锤，敲打在孙川心头那块最坚硬的、名为“自我否定”的壁垒上。
“你不是孤魂野鬼。”陈师傅的语气重新变得温和而肯定，“道门万千，法脉流长，岂是一两个宵小之辈能代表的？你心中有道，常怀善念，敬天爱人，便是真正的道种在心。这比你穿什么衣服，在哪个名册之上，重要千倍万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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