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道长那间陋室,入夜后便只余一灯、一炉、两蒲团。
陈师傅盘坐在蒲团上已有半个时辰。香炉里是他自己配的安神香,烟气笔直如线,升至两半才徐徐散开。窗外月明如洗,山影寂寂,可他心里那潭水,却始终没能完全静下来。
白日里众人那场谈话,像石子投入心湖,涟漪一圈圈荡开,迟迟不散。
他睁开眼,看向对面同样闭目养神的王道长。老人穿着洗得发白的青布衫,身形清瘦得像一截老竹,呼吸轻得几乎听不见。但陈师傅知道,他没睡着。
“王老。”陈师傅开口,声音在静夜里显得格外清晰,“我们真的……什么都做不了吗?”
王道长没睁眼,只是嘴角微微牵动了一下,像是早料到有此一问。
香炉里的香灰“噗”地轻响一声,崩落一小块。
“小陈啊,”王道长缓缓睁开眼,那双眼睛在昏黄灯光下却清亮得惊人,“你这话问得不对。不是‘什么都做不了’,而是‘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他伸手拨了拨香炉里的灰,动作慢得像是时光都跟着缓了下来:“你还记得厉风崖吗?”
陈师傅呼吸一滞。
这个名字,像一根埋藏已久的刺,轻轻一碰,还是疼。
“你当年劝过他。”王道长继续说,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日的天气,“你说他走的那条路是邪路,你说他那样下去,迟早要出大事。他不听。你甚至动用了你那时还不算纯熟的‘感知’,看到了他若执迷不悟的结局——身败名裂,不得善终。”
陈师傅垂下眼,声音沉了下去:“是。”
“那然后呢?”王道长问。
“然后……”陈师傅的声音更低,“他还是走了那条路。我拦不住。”
“不是拦不住。”王道长纠正他,语气里带着岁月沉淀下来的通透,“是不能拦。每个人都有自己要走的道,要历的劫。你明明看见了结局,为什么最终放手?因为你那时就明白了一个道理:有些路,必须亲自走一遍,才知道是死路。有些跟头,必须亲自摔一次,才知道疼。你与他虽有师徒之名,但他的道,终究要他自己去走,他的因果,终究要他自己去担。”
老人站起身,走到窗边。月光洒在他花白的头发上,镀了一层银边。
“是人都有执念。无了自己的心性,别人说什么都不听,做什么都不看。”他转过身,目光落在陈师傅身上,“小陈,我知道你是个重情义的孩子。看见那些乌合之众招摇撞骗,你生气;看见普通人被蒙蔽,你着急;看见这世道越来越乱,你心疼。这些,我都懂。”
他走回蒲团边,却没有坐下,而是俯身看着陈师傅的眼睛:“但修行是什么?修行不是让你变成超人,不是让你拯救世界。修行是先修明白自己——明白自己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厉风崖的例子就在眼前,你劝过,尽力了,剩下的,是他自己的选择。”
陈师傅抬起头,眼中闪过复杂的情绪:“可我学了这么多……”
“学了,是为了用。”王道长打断他,“但怎么用?用在哪儿?这才是关键。你现在有明元、青月、黎颂他们追随,为什么?因为你用你的能力帮了他们。可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没有了这些能力呢?如果你就是一个普通人呢?他们还会和你接触,信你、敬你吗?”
这话像一根针,轻轻刺破了什么。
陈师傅怔住了。
王道长重新坐下,语气缓和了些:“我不是说他们不好。他们都是好孩子。我是想说——你依赖的,到底是什么?是你的医术?是你的术法?还是你这个人本身?”
他顿了顿,声音更轻,却更重:“你这凡身,终究是凡人。你又能真正施行几次雷罚?又能真正净化几人?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这话你从小就会背,可你真的明白吗?”
陈师傅下意识地重复:“天地不仁……”
“不是天地冷酷。”王道长摇头,“是天地平等。阳光照好人也照坏人,雨水润善人也润恶人。天地不会因为你是好人就多给你一口饭,也不会因为他是恶人就少给他一滴水。圣人之‘不仁’,亦是如此——不是冷漠,是不偏不倚,是让每个人走自己的路,受自己的果。厉风崖选了那条路,他便受了那条路的果,天道至公。”
香炉里的香燃尽了,最后一缕青烟袅袅升起,散入虚空。
屋里一时静极。
陈师傅看着那空了的香炉,忽然想起很多事。想起厉风崖早年教他基础道术时还算认真的样子,想起他后来日渐沉迷酒色、道心沦丧的转变,想起自己最终选择离开时的决绝与痛心,想起不久前在矿区厉风崖魂飞魄散时,天道那冷漠无情的注视……
“我……”他开口,声音有些哑,“我是不是太把自己当回事了?以为能渡尽世人,结果连身边的人都渡不了。”
王道长笑了,这次是真正的、舒心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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