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不再多言,并肩走入林中那顶算是中军大帐的破旧帐篷。
刘体纯等人则暂时守在了林外,与吴三桂的亲兵遥遥相对。
帐内,光线昏暗,陈设简陋得可怜。除了一张粗糙的木案,几张充当椅子的树墩,以及角落里铺着的干草堆,几乎别无他物。
两人相对而立,多年的血海深仇,无数战死袍泽的身影,仿佛在这一刻化为实质,让帐篷里的空气凝固如铁,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
山海关的腥风血雨,北京城的仓皇败退,仿佛就发生在昨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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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默总是无声。
最终,还是李自成率先打破了僵局。
他走到一个树墩旁,随意地坐下。
“坐。”他指了指对面的一个树墩,语气平淡,听不出情绪。
吴三桂没有客气,坦然落座,目光再次扫过这堪称寒酸的“王帐”,语气听不出是感慨还是别的什么:
“闯王这里,倒是清减。”
“败军之将,能有个安身之处就不错了,比不得吴将军兵强马壮。”
李自成自嘲地扯了扯嘴角,那笑容里满是苦涩,
“说吧,吴将军。林天…要你传什么话?” 他直接略过了寒暄。
吴三桂身体微微前倾,目光直视着李自成的眼睛,开门见山道:
“经略欲邀闯王,前往南京一叙。”
“南京?”李自成瞳孔骤然收缩,身体有瞬间的紧绷,
“林天…要我去南京?”
他重复了一遍,似乎想确认自己是否听错。
“不错。”
“为何?”
李自成追问,眉头紧锁,“吴将军可知所为何事?”
他无法理解,那个远在江南、手握重权,几乎可称“东南之主”的年轻人,为何会突然对他这个落魄的流寇首领感兴趣。
“个中缘由,经略并未明言。”
吴三桂微微摇头,但他话锋随即一转,“但我猜想…应是为了北方那个我们共同的敌人。”
这话不禁让李自成神色一动。
想他今年,四十有一,自崇祯二年起兵,纵横天下十余载,称王建制,麾下百万,一度攻破北京城,什么风浪没见过?
可如今…形势比人强!前有张献忠这头恶狼虎视眈眈,随时可能再次扑上来撕咬;后有满洲八旗磨刀霍霍,铁蹄南下之势已如箭在弦。
他这支疲惫不堪的残军,确实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
他看着吴三桂,这个曾经的死敌,此刻却坐在自己面前,传达着一个可能决定自己命运的消息。世事之荒谬,莫过于此。
“吴将军,”
李自成突然问道,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以你之见,我该去吗?”
他想听听这个“说客”的真实想法。
吴三桂沉默了。
他的手指在膝盖上轻轻敲击着,似乎在斟酌词句。
片刻后,他抬起眼,目光坦诚得让李自成有些意外:“若是从前,以吴某的性格,定会毫不犹豫地劝闯王不去,甚至…我会建议经略借此机会永绝后患。
但现在…时局不同了。闯王可知,清军主力正在鸭绿江畔集结,准备征讨朝鲜?”
李自成目光一凝,这个消息他也有所耳闻,但从吴三桂口中得到确认,分量完全不同。
“一旦让他们得手,解除了后顾之忧,获得了粮草兵源,”
吴三桂的声音带着一丝冰冷,“可以预见的是,这些鞑子下一个目标,恐怕不是四川就是江南。
届时勿论是我们林经略,还是你闯王,都是唇亡齿寒,无人可以幸免。吴某觉得,天下大势,合则两利,分则两伤。
有些恩怨…是该暂时放下了。至少,在面对建奴这件事上,我们有着一致的利益。”
这番话从吴三桂口中平静说出,让李自成倍感意外。
他清楚地记得,眼前这人因为陈圆圆之事,以及山海关之仇,与自己可谓不共戴天。
“吴将军今日…倒是推心置腹。”
李自成的语气复杂,带着七分惊讶,三分犹疑。
吴三桂淡然一笑:“私仇是私仇,国事是国事。林经略说得对,如今最重要的是对付建奴。”
他站起身,走到帐门前,望着外面操练的士兵:“闯王,你我都见识过这些建奴的厉害。江山若让他们一统,这天下…还有我们汉人的活路吗?”
吴三桂这最后一句,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的。
李自成默然。
他想起当年清军入塞的惨状,想起无数百姓流离失所。
那些场景,比他与明军、与官绅的任何一场战斗都更令人触目惊心。
吴三桂看着他变幻不定的神色,知道自己的话起了作用。
他重新走回帐中,语气恢复了平静:“话,吴某已经带到。经略诚意相邀,闯王是英雄豪杰,不妨认真考虑。有时候,退一步,不是为了认输,而是为了…跳得更远。”
旋即吴三桂抱了抱拳:
“吴某言尽于此,告辞。”
送走吴三桂,看着那十余骑消失在林外雾气中,李自成独自站在帐前,久久不语。
枯枝在寒风中发出呜呜的声响,像无数冤魂在哭泣。
去南京见林天?
这个提议让他心绪复杂难平。
那林天,不过一个未满三十的毛头小子。
虽然如今权倾江南,搞得风生水起,甚至前番对他也曾有过那么一些恩惠,但在他李自成眼里,终究是个趁势而起的后生晚辈。
自己纵横天下时,这小子还不知道在哪呢!
他不由得想起崇祯十四年的时候,自己围攻开封时的威风。
彼时拥兵数十万,旌旗蔽日,挥斥方遒,那是何等的意气风发!
攻破北京城,踏入紫禁城的那一刻,他仿佛真的触摸到了天命所归。
可转眼间,却落得这般田地,还要向曾经的对手求助。
这巨大的心理落差,像毒蛇一样啃噬着他的自尊。
可若是不去呢?
张献忠那头恶狼绝不会善罢甘休,只是暂时舔舐伤口,下次来袭必定更加凶猛。
部下伤亡惨重,粮草补给几乎断绝,军心涣散…继续留在这川东绝地,内无粮草,外有强敌,似乎真的只有死路一条。
他想起吴三桂临走时说的话——“退一步。”
“难道我李自成,纵横半生,真到了要向一个毛头小子服软低头的地步?”
想到这里,李自成脸上有些发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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