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湾镇的夏夜，总是裹着一层黏腻的水汽。蝉鸣歇了，蛙声便成了主角，此起彼伏地从镇子边缘的稻田和水塘里传来，搅动着沉闷的空气。
镇卫生院的夜班诊室，灯光有些昏黄。李廷合上手里那本边角磨损的《伤寒杂病论新解》，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封面上凹陷的字迹。墙上的老式挂钟滴答走着，时针慢吞吞地指向了十一点。
比起大城市的医院，这里的夜班清静得多，多是些头疼脑热、感冒发烧的急症。对于李廷这个毕业于省中医药大学的高材生来说，这里的病患似乎有些“屈才”。但他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只是安静地坐着，仿佛这座九十年代修建的、总是弥漫着消毒水和草药混合气味的卫生院，就是他世界的全部。
值班护士小刘趴在桌上打着盹，轻微的鼾声成了诊室里唯一的背景音。
李廷的目光掠过窗外沉沉的夜色，远处，几盏零星的路灯像昏睡的眼睛，勉强照亮着巴掌大的镇中心。家族五代行医，传到他这里，却似乎困在了这个小镇上。他心里没什么波澜，只是偶尔会觉得，祖辈传下来的那些精深医道，望气、辨毒、识百草，在这方天地里，能施展的余地太小了。
“叮铃铃——！”
骤然响起的刺耳电话铃声，猛地撕破了夜的宁静。
小刘一个激灵惊醒，迷迷糊糊抓起电话：“喂？河湾镇卫生院……啊？哦，好，好的……”
她捂住听筒，脸上睡意全无，转向李廷，声音带着一丝紧张和怪异：“李医生，派出所打来的……说、说西头老街上那个张瓦匠，好像不行了……让您赶紧过去看看，他们的人也在路上了。”
“不行了？”李廷眉头微蹙。深夜求助卫生院医生直接去现场，通常意味着事情不简单，很可能人已经没了，需要医生去确认死亡。
“电话里说……像是突发急病，但又有点……邪乎。”小刘压低声音，眼神里透出点惧怕，“说是人倒在自家堂屋，样子有点……吓人。”
李廷没再多问，起身拎起墙角的出诊箱——一个半旧的木制药箱，里面除了常规的听诊器、血压计，更多的是银针、艾条和一些他自配的急救药散。
“我过去一趟，你看好这里。”
他声音平静，仿佛只是去处理一个普通的夜间出诊。
……
西头老街是河湾镇的老区，石板路坑洼不平，两旁多是有些年头的木结构老房子。张瓦匠家院子外已经围了几个被动静惊醒的邻居，交头接耳，脸上写着惊恐和好奇。一辆警车歪斜地停在路边，红蓝闪烁的灯光无声地旋转，将一张张惶惑的脸映得忽明忽暗。
李廷提着药箱走近，人群自动分开一条路。堂屋门口，一个穿着警服、身材高大的男人正拧着眉头，用手电照着屋里，正是镇派出所的刑警队长贺强。他听到脚步声回头，看到李廷，点了点头，脸色凝重。
“李医生，这么晚麻烦你了。”贺强的声音低沉有力，“人在里面，没气了。样子有点怪，你……看看。”
贺强办案以严谨着称，能让他说出“有点怪”三个字，情况必然不寻常。
李廷迈过门槛，一股难以言喻的气味隐隐传来——不是血腥味，更像是一种……淡淡的、甜腻中带着苦涩的草木腐烂气息，混杂在老屋惯有的潮湿霉味里。
堂屋正中，仰面躺着一个人，正是张瓦匠。他约莫五十多岁，身材干瘦，此刻双目圆睁，瞳孔已经散大，直勾勾地望着黑黢黢的房梁，嘴角却诡异地向上弯起，形成一个僵硬而巨大的笑容，几乎咧到了耳根，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无比狰狞。他的双手紧紧抓着自己的胸口，指节扭曲发白，像是死前经历了极大的痛苦或恐惧。
几个年轻的警察在旁边拍照、拉警戒带，眼神都尽量避免落到尸体脸上。
贺强跟在李廷身边，低声道：“邻居晚上听到他家好像有动静，像是吵架，又像是摔东西，过来敲门没反应，从窗户看到人倒在地上，才报了警。我们刚到不久。初步看，屋里没有明显闯入痕迹，也没有搏斗迹象。”
李廷蹲下身，放下药箱。他没有先去动尸体，而是先观察。
目光扫过张瓦匠异常的面容、僵硬的姿势，最后落在他的口鼻和指甲上。他注意到死者面色并非完全的苍白，而是在灯光下隐隐透出一种极不自然的、细微的青紫色泽，嘴唇颜色尤深。指甲颜色也略显发绀，但并非普通的缺氧那种青紫。
他戴上手套，轻轻掰开死者紧抓胸口的手，发现指甲缝里似乎嵌着一些极细微的、暗红色的碎屑，不像泥土，也不像皮肤组织。
“贺队，手电靠近些。”李廷的声音依旧平静。
贺强依言将强光手电凑近。
李廷俯身，几乎凑到死者面部，仔细嗅了嗅。那股甜腻苦涩的草木腐烂味更清晰了些，源头正是死者的口腔。
他又轻轻拨开死者的眼睑，仔细观察瞳孔和眼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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