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田边的风刚歇，土坡后头就传来“咚咚”的脚步声——刘三跑在前头，嗓子都喊劈了：
“管家！就是他们！挖方格、拿假账哄流民呢！”
跟着，十几个打手拎着木棍、扛着铁锹涌过来，管家走在中间，脸沉得能滴出水，手里的烟杆攥得“咯吱”响，烟袋锅子都歪了：
“把那破草方格、烂账本给俺抢了！这群穷鬼想骗地，砸了证据看他们还咋胡咧！”
流民们一下子就绷住了，张三、李四赶紧把芨芨草方格护在中间，张三的手按得死紧，指节都泛白——这是昨晚补到后半夜的东西，再被糟践就没证据了。
李青瑶把装账本粮袋的布包往怀里搂得更紧，布包角的麦麸蹭得衣襟刺挠，后背抵着田埂不敢动。
方正往前站了半步，攥着私田图的手按得实，喊：
“大伙别慌！证据在咱们手里，他们抢不走——咱们凭的是实打实的东西，不怕他们闹！”
打手们撸着袖子就往前冲，人群后头突然一瘸一拐挤过来个身影——王阿婆拎着个蓝布包，包上沾着祭祀坑的湿土，还挂着点草屑，卓玛小步跟在她后头，小手紧紧攥着阿婆的衣角，生怕她摔着。
“住手！都给俺停住！”王阿婆扯着嗓子喊，中间还咳了两声，声音虽哑却透着股压人的劲儿，“别抢！俺有东西给大伙看——能证明姓方的没骗你们，倒是士族，满嘴瞎话！”
这话让两边都顿住了。管家斜着眼骂：“老东西少管闲事！再挡道俺一棍子夯你个好歹！”
王阿婆没理他，颤巍巍挤到流民中间，把布包往地上一放——蹲下去时膝盖“咔嗒”一声响，手还扶着腰，卓玛赶紧伸手托了她胳膊一把。
阿婆慢慢掏出块泛白的骨头，巴掌长，表面蒙着层淡淡的白霜似的碱，摸起来发涩，骨头缝里干干净净，连点暗血丝都没有。
她把骨头举起来，举到一半手就晃悠，卓玛赶紧踮脚扶着她的胳膊。阿婆咳了两声，喊：
“大伙看清楚！这是俺今早从祭祀坑挖的！士族说你们挖地触怒神明，说这是祭祀用的人骨——纯瞎扯！俺接生大半辈子，村里生老病死见得多了，啥骨头没摸过？”
流民们都凑过来，周老七伸着脖子看，皱着眉嘀咕：
“是人骨？咋看着短粗短粗的？倒像俺家去年死的老母猪骨头。”
旁边的王二媳妇也小声说：“前儿个士族还说，谁挖地谁遭报应，俺家那口子想去田埂拔草，吓得俺拽着他没敢去——这要是真触怒神明，俺们娘俩可咋活？”
王阿婆把骨头递到周老七手里，指尖蹭着骨头缝：
“你摸摸！这骨头缝里没半点血渍，还发着白——活物被杀的骨头，缝里会渗血丝，就算干了也有暗印子；这是病死的牲畜骨头，你看这关节处，磨得圆滚滚的，还留着点老猪皮的残印！俺家老头子以前杀猪宰羊，这种老母猪后腿骨，俺见得比你们见的草根还多！”
周老七接过来摸了摸，又凑到鼻子前闻了闻——只有股土腥味，没半点血腥气，他头点得跟捣蒜似的：
“真没血！俺去年帮李屠户杀过鸡，鸡骨头缝里就有血丝，干了也发暗；这骨头滑溜溜的，就跟俺家去年埋的老母猪骨头一个样！”
“放屁！”管家急了，烟杆往地上一戳，火星子都溅出来了，冲过来想抢骨头，李四伸胳膊拦住他，胳膊肘顶得管家退了半步。管家跳着脚喊：
“你们俩串通好的！老东西拿块破兽骨骗大伙，想让流民抢士族的地！挖祭祀坑就是触怒神明，你们等着遭雷劈！”
这话刚落，卓玛突然往前跑了两步，手里举着补好的芨芨草方格——边角的灰布条勾到了手指，血珠儿都渗出来了，她疼得皱了皱眉，却没撒手，眼泪“吧嗒吧嗒”掉在草叶上，说话都带哭腔：
“你骗人！俺们编方格是帮大伙认田，上回你让刘三带着人踩烂，俺和牧民蹲在田埂上补到后半夜，手指磨破了就用布条缠上，血渗出来把布条都染红了，俺们都没喊过一声疼！”
她抹了把眼泪，声音哽咽却亮堂：
“你们说挖地触怒神明，其实是怕大伙认出自己的田！去年冬天俺跟着阿婆去流民棚子，娃们饿哭了，只能嚼草根，草根涩得拉嗓子，咽下去肚子还疼；今年方县令教大伙种土豆，俺们才盼着冬天能有口咸菜吃——你们把田抢了，大伙又得啃树皮、喝雪水，娃们又得饿哭！”
卓玛的话像针似的扎在流民心上。李四盯着阿婆手里的骨头，突然往前走了两步，声音发颤：
“俺、俺认得这骨头！去年冬天俺家老母猪病死了，埋在棚子后头，后来天暖和了挖出来看，骨头就是这样的——泛白，缝里没血，关节处磨得光溜溜的！那时候娃饿得抓着俺的手喊‘爹，吃口热的’，俺只能抱着他啃树皮，树皮渣子剌得他嗓子出血，俺这心啊，疼得跟刀割似的！”
他说着，突然“当”的一声，把锄头往地上一墩，锄头把砸在土上，震得旁边的小石子滚了两滚，他抹了把脸，哽咽着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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