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动声色地寒暄:“史密斯教授过奖,陈年旧作,不值一提。”
寒暄过后,史密斯教授直接切入主题,他示意翻译准确传达他的意思:“唐女士,我这次冒昧来访,主要是看到了近期在国际期刊《植物药理快报》上刊登的一篇关于‘七叶莲’及新型生物碱‘莲心碱’的论文,署名是华康公司的钱文明。论文中提到的一些提取思路和初步数据,让我非常感兴趣。但同时,我也注意到文末对已故唐明川先生研究成果的一些……嗯,不太积极的评论。”
他顿了顿,观察着唐莜莜的反应,语气显得十分诚恳:“我个人认为,在学术讨论中,对先驱者的贡献应该抱有基本的尊重。所以,我想亲自来了解一下情况,看看唐明川先生当年是否真的留下了更深入的研究资料?或许,我们可以有机会进行一些合作,共同推进这项有趣的研究。”
话说得冠冕堂皇,姿态也放得很低,但唐莜莜却敏锐地捕捉到他话语中的关键点——他是因为那篇污蔑论文来的,并且对父亲可能留下的“更深入的研究资料”表现出极大的兴趣。
合作?恐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唐莜莜还没开口,旁边的赵铁柱忍不住瓮声瓮气地插话:“那个姓钱的不是好东西!他偷了莜莜爹的研究,还倒打一耙!洋人教授,你可别信他的鬼话!”
翻译有些尴尬地看了看史密斯。
史密斯教授脸上笑容不变,摆了摆手,用英语对翻译说了几句,翻译连忙道:“史密斯教授说,他理解你们的情绪,所以他更希望听到来自你们这一方的、直接的声音和证据。科学需要交流和验证。”
顾知远轻轻咳了一声,开口道:“史密斯教授,关于唐明川先生的研究,我们确实掌握了一些他当年的原始手稿和通信,可以证明‘莲心碱’的命名和早期构想完全归属于他,时间远早于华康公司的所谓‘发现’。”
“哦?真的吗?”史密斯教授眼睛一亮,身体微微前倾,“不知我是否有这个荣幸看一看这些珍贵的原始资料?这对我判断那篇论文的真实性至关重要。”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在唐莜莜身上。
唐莜莜心中冷笑,果然还是为了这个来的。
她沉吟片刻,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史密斯教授,感谢您的关注。我父亲留下的笔记是他毕生的心血,也是我们作为子女的念想。之前因为保管不善,已经引来不少风波。在没有确保绝对安全和得到合适认可之前,请恕我不能轻易示人。”
她这话合情合理,既表达了谨慎,也暗指了之前的遭遇。
史密斯教授脸上闪过一丝失望,但很快又被他掩饰过去,他耸了耸肩,语气依然温和:“当然,我能理解。资料的保管确实需要谨慎。不过,”他话锋一转,目光再次投向那片七叶莲苗床,“唐女士,你培育的这些七叶莲幼苗,长势非常特别,似乎蕴含着很强的生命力。不知道你采用的是什么样的培育技术?是否与你父亲笔记中记载的方法有关?仅仅是优育,恐怕很难达到这种效果吧?”
他开始将话题引向技术核心,试图从侧面突破。
胡菁记者立刻警觉,插话道:“史密斯教授,唐莜莜同志采用的是结合传统经验和现代科学知识的生态种植法,这是我们国内正在提倡的农业技术路线。具体的培育细节,涉及到合作社的技术秘密,恐怕不便详细透露。”
史密斯教授笑了笑,不再追问,转而开始用流利的英语与顾知远探讨起一些非常专业的植物化学问题,涉及生物碱的分离、纯化、结构鉴定等,语速很快,专业性极强,连翻译都有些跟不上。
顾知远谨慎地应对着,偶尔用中文补充几句。
唐莜莜站在一旁,大部分专业术语她都听不懂,但她能感觉到,史密斯教授似乎在用这种方式展示他的专业实力,施加一种无形的压力,同时也在试探顾知远和她的深浅。
现场的气氛看似融洽,实则暗流涌动。
就在这场看似学术交流、实则机锋暗藏的对话进行时,谁也没有注意到,山下通往公社的路上,两辆挂着省城牌照的黑色轿车,正卷着尘土,疾驰而来。
第一辆车里,坐着的正是脸色阴沉的华康公司经理钱文明,以及一名穿着西装、神情倨傲的中年男子。第二辆车里,则是几名拿着相机和录音设备的记者模样的人。
钱文明看着越来越近的后山轮廓,嘴角勾起一抹阴冷的笑意,对旁边那中年男子低声道:“王处长,这次全靠您主持公道了!那个唐莜莜,不仅技术来路不正,现在还敢勾结不明来历的外国人,谁知道她想干什么?必须严肃处理!”
那位被称作王处长的中年男子,是省里某涉外管理部门的一名干部,他微微颔首,语气带着官威:“放心,涉及外事无小事。如果真有问题,绝不能姑息!”
两辆车嘎吱一声,停在了后山脚下,车门打开,钱文明率先跳下车,指着山坡上的人群,声音洪亮而带着义愤,瞬间打破了山间的宁静:
“唐莜莜!你好大的胆子!竟然私自接触外国人员,泄露国家可能的重要科研信息!你眼里还有没有纪律!王处长就在这里,你今天必须给我们一个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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