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工头斜眼打量他:“你又是哪棵葱?这里轮得到你插嘴?”
胡管事赶紧打圆场:“这是二奶奶跟前派来的马管事,专理物料清点。他说的在理,李工头您还是辛苦一趟,找王管事画个押来吧。”
李工头骂骂咧咧地走了。胡管事擦着汗,对马伯庸苦笑道:“马老弟,你有所不知,这些都是积年的老油子,散漫惯了。你这新官上任三把火,规矩是立了,只怕……往后磕绊少不了哇。”
马伯庸望着李工头远去的背影,知道自己这“不懂事”的名声算是落下了。可这黑锅,他背不起。
下午,那批太湖石终于送到了。石头果然不凡,形态奇崛,孔窍通透,色泽在日光下泛着温润的光华。送货的是个眼神精明的中年汉子,见马伯庸验看得仔细,便笑道:“马管事真是尽心。不过这太湖石运输艰难,历来都是论车计价,不兴一块块数的。”
马伯庸手下不停:“既然让我经手,数目总要分明。”他一块块点过去,数目倒是对得上,唯独有一块边角有明显磕碰的痕迹。
“这块有损,需得注明。”他示意柱儿记下。
汉子脸色微变:“马管事,这……路上难免磕碰,历来都是睁只眼闭只眼就过去了。”
“历来是历来,”马伯庸截住他的话头,“既让我清点,就要一清二楚。这块要么折价,要么退回换货。”
汉子见他寸步不让,试探着问:“那……您看折多少合适?”
马伯庸心下冷笑,这是要探他的底了。他面色不变:“按例,损毁折价一成。你若觉得不妥,咱们去请胡管事定夺。”
汉子咬了咬牙:“一成便一成!”
所有物料清点完毕,签字画押,记录得明明白白。柱儿在一旁看着,悄声道:“马管事,您这般一丝不苟,今日怕是……将人都得罪遍了。”
马伯庸看着簿册上清晰的墨迹,轻声道:“不得罪人,就要背黑锅。你愿意背么?”
柱儿连忙摇头。
“那就是了。”马伯庸拍了拍他的肩,“在这地方,想站稳,有时候就得先当个恶人。”
傍晚散工,马伯庸拖着灌了铅似的双腿往回走。一天下来,清点了八批物料,顶回去了三拨难缠的工头,算是把这物料处的规矩硬生生立起了一个框子。胡管事虽未明言,眼神里却透着一丝默许。
他特意绕道梨香院看了看。赵四和铁柱正在归置工具,见他来了,赶忙迎上。
“管事,您怎么得空过来?”赵四问。
“顺路看看。”马伯庸四下打量,“今日领用物料,可都记档了?”
铁柱忙从怀里掏出个小本子:“石灰领了十斤,实耗八斤;青瓦领了两百片,用了一百五十片。余下的都封存好了,一笔笔都记着呢。”
马伯庸心下稍宽,他立的规矩,总算在这里扎下了一根细芽。
回到下处,点上那盏昏黄的油灯,他将今日种种在脑中细细过了一遍。这大观园工程,气派是真气派,可这其中的靡费与混乱,也触目惊心。光是经他手的物料,损耗便近一成。天长日久,多少银子要白白流走。
但他也清楚,这积年的沉疴,绝非他一个借调来的小管事能撼动。眼下最要紧的,是先在这片混沌里,为自己争得一隅立锥之地。
窗外月色澄明,清辉泻地,马伯庸却毫无睡意。日间工地的喧腾尘土,此刻化作心头的滞重。管人、管物、理账,这些事体在哪似乎都脱不开一个“理”字,可这里的“理”却缠在千丝万缕的人情旧例里,每行一步,都似踩着淤泥。
夜色渐沉,他吹熄了灯,和衣躺下。明日依旧是一场硬仗。
在这深宅大院,在这浩大混沌的工地上,他如履薄冰。但今日立下的规矩,驳回去的次货,终究是扎下了一根细桩。前路漫漫,唯谨慎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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