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来日过去,马伯庸算是将大观园工地的底细,从里到外看了个分明。
若说外观是“天家气派”,煌煌然令人屏息;内里便是十足的“市井摊档”,混乱得让人瞠目。物料堆放处,青砖胡乱压在瓦片之下,贵重的、阳光下流光溢彩的琉璃瓦,竟与寻常无奇的陶瓦混在一处,各色木料更是堆得如连绵小山,寻一根合用的椽子,往往要耗费小半个时辰,在朽木与良材间翻拣,弄得满手木刺灰尘。
这日天刚蒙蒙亮,西山墙的工头老李便一头热汗地扎进物料棚,带着一身晨露和泥腥气:“胡管事!胡管事!今日的青砖再不到,地基浇筑就得全停了!几十口子人干瞪眼等着呢!这可不是耍处!”
胡管事正对着一叠墨迹模糊、涂改得乱七八糟的单据拧眉苦思,头也不抬,没好气道:“催命么?没见我这儿正为前儿的账掰扯不清?都来催,我变出砖来给你们?”
老李急得跺脚,鞋帮子上干涸的泥屑簌簌溅落:“我的胡大爷!人能等,工期不能等啊!几十号精壮劳力闲着,工钱照算,一天就是十来两雪花银!这钱扔水里还听个响呢!”
马伯庸在一旁默默听着,手下登记的动作不停,心下却已飞快盘算开来:一个熟练工匠日薪约莫二百文,五十人便是整整十两。这还只是明面上看得见的人工成本,工期延误带来的连锁反应,各处工序的耽搁,那牵扯更大,损失难以估量。
这边未平,东边亭子工地的王工头又风风火火地到了,嗓门洪亮:“胡管事!昨日拍胸脯应下的金丝楠木呢?顶梁今日必须上卯,匠人都候着呢!”
胡管事烦躁地抓了抓本就稀疏的头发:“楠木没有!库里就那些,你先领些上等松木抵着用!”
王工头立时不依,脖子一梗:“那如何使得!亭子顶梁非楠木不可,木质紧密,防虫耐腐,承重也好!松木吃不住力,时日一长变了形,将来亭子出了纰漏,甚至塌了,谁担待?是您还是我?”
两下里顿时吵作一团,声浪几乎要掀翻这单薄的芦席顶棚。马伯庸只觉得太阳穴突突地跳,一股混杂着无奈与焦躁的情绪涌上。这若在他来的那个世界,一套成熟的物料管理系统,线上预约、库存锁定、智能调度,便能将诸事理得条清缕晰,何至于此等低效内耗!
好不容易凭着几分老脸,将两位火药桶般的工头暂且劝走,答应尽快协调,胡管事揉着胀痛的额角,重重叹气道:“日日如此,月月这般,乱下去,迟早要出大乱子,捅出天大的窟窿!马管事,你做事仔细,带上柱儿,去后面库里实地再点一点,青砖究竟还有多少库存,我心里也好有个底。”
马伯庸领命,带着柱儿深入那如同迷宫的物料堆放区。这一查,更是心惊肉跳。账册上明明白白记着库存青砖五千块,但库房里满打满算,将能用的、半碎的都算上,也不过三千出头,且其中多有缺角、裂边、色泽不匀的次品。这数目,分明对不上,近两千块的差额,不翼而飞。
柱儿凑近,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少年人特有的紧张:“管事,历来……这便是笔糊涂账。采买、入库、支取、损耗,哪里都能做手脚。咱们若事事较真,刨根问底,反倒惹人嫌,成了众矢之的……”
马伯庸何尝不明白这其中的关窍与凶险?可眼睁睁看着这白花花的银子,民脂民膏,如溪水入沙地般无声无息地逝去,他骨子里那份属于现代职业管事人的魂魄便躁动不安,难以坐视。只这般粗粗一算,每日因物料管理不善造成的糟蹋浪费、人工虚耗、工期延误,便不止百两之数。这大观园便是个无尽银窟,也禁不住这般无底洞似的漏法!
午后,省亲别墅主体建筑那边又出了岔子。急等铺装的琉璃瓦遍寻不着,工匠们几乎将料场翻了个底朝天,最后竟在一处偏僻角落、被雨水浸湿的稻草堆下发现了——早已被压碎、碰碎了大半,流光溢彩的碎片混在泥泞的稻草中,刺眼夺目。
胡管事闻讯赶来,气得脸色发青,嘴唇哆嗦,指着那堆昂贵的碎片,声音发颤:“这!这是谁干的好事?!暴殄天物!暴殄天物啊!”
一个老实巴交的老工匠嗫嚅着,不敢抬头:“回……回胡管事,前儿……蔷小爷带人来过,说要挑些品相最好的瓦,另有用处……挑完了,就让随手堆在这儿,说……说回头再处置,就……就再没下文了。”
马伯庸心下雪亮,定是贾蔷借机揩油,将上等瓦弄走挪作私用或变卖,剩下的这些便弃如敝履,全然不顾工地急用。他强压下心头窜起的火苗,对脸色灰败的胡管事道:“胡管事,眼下最要紧的是想法子补上缺口,省亲别墅的工期是头等大事,万万耽误不起。”
胡管事连连摇头,一脸绝望:“补货?谈何容易!这等规格的琉璃瓦需从景德镇御窑专程烧制运来,就算快马加鞭,一路畅通,也得半月二十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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