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略初定,如何递上去,又成了一道难题。他职位低微,若直接越过层层上级,去寻贾蔷或是老爷身边的清客相公献策,那是典型的越级僭越,自寻死路。他须得寻自己的顶头上司——负责这片区域监工调度之一的周瑞家的女婿,那位名叫来旺的年轻管事。
这来旺,仗着岳母周瑞家的体面,在园子里领了份监管的闲差,平日对下属不算刻薄,却也谈不上精明强干,最大的特点是怕麻烦,图省心,不愿多事,但求无功无过。
马伯庸精心挑了个来旺看着心情不错、刚喝完茶显得颇为惬意的午后,瞅准他独自在临时搭建的管事棚里歇息的工夫,赔着万分小心,脸上堆起恰到好处的恭敬与欲言又止的迟疑,凑上前去。
“旺爷,您歇着呢?”马伯庸声音不高,带着恰到好处的谦卑。
来旺正剔着牙,抬了抬眼皮,从鼻子里“嗯”了一声,算是回应,“有事?”
“是有点小事……扰您清静了。”马伯庸话说的慢,每个字都像是在舌尖上仔细掂量过,“小的这几日,一直遵从您的吩咐,在咱们这片料场紧紧盯着,不敢松懈。瞧着些……些许不大顺溜、费耗工夫的地方,心里瞎琢磨了个或许能省些力气的笨主意,不知……当讲不当讲?”他刻意将姿态放到最低,把“改革”说成是“笨主意”,把“提升效率”说成是“省力气”。
“哦?”来旺放下手中的牙签,倒是被勾起了一点兴趣。他也曾因物料领取混乱、偶尔耽误了紧要工期而被上头不轻不重地问过两句,正觉烦心,却无良策。“怎么个不顺法?你且说说看。”
马伯庸于是将亲眼所见的混乱景象——找料难、搬运耗力、对账扯皮——用最浅白不过、甚至带着几分乡土气息的话描述了一遍,尤其重点突出“费时费力”、“东西易损糟践”、“月底对账麻烦”这几处关窍,这都是来旺平日最为头疼、却又无可奈何的事。
说完现状,他才小心翼翼地、像是偶然想到般引出自己的“拙见”:“小的愚见,想着若是仿着古时库房管理、民间货栈的那些旧例,略加变通,或许能替旺爷您省些心力,也让底下人少些抱怨。比如,咱们把这偌大的料场,按物料种类、大小规格,大致划定几块地方堆放,再插上醒目的标识牌子,写明是什么。
领用时呢,也不复杂,就在个簿子上简单记上一笔,谁领的,领了多少,打算干嘛用,领的人和经手的人两边都画个押,留个凭证。如此行事,一来,东西有了固定地方,好寻好拿,省了弟兄们来回翻捡、空耗的工夫;二来,数目进出笔笔清楚,月底对起账来也便宜明白,免得口说无凭,互相推诿扯皮,伤了和气。就是……刚开始推行那几日,弟兄们可能觉得稍稍费事了些,须得适应,但长远看,必定是省心省力的。”
他绝口不提“新规”、“整治”、“改革”这些可能引人警惕的字眼,全程都用“笨主意”、“图省心”、“便对账”、“仿旧例”这样的理由仔细包裹,姿态放得极低,把一番耗费心血的管理构思,说成是为了方便大伙干活、避免日后口角的琐碎计较,全然是一副为上司分忧、体恤同僚的忠心模样。
来旺听着,手指无意识地在粗糙的木桌面上敲击着。他天性怕麻烦,但如果眼前这个看着还算稳重的马伯庸,真能想出法子减少这片料场的混乱、避免月末对账时的头疼扯皮,于他确是省心了,也能在岳母面前显得自己管束有方。而且这马伯庸说得条理分明,法子听起来也不算复杂出格,无非是把库房管理的老规矩做得更细致、更明白些罢了。
“听着……倒像是那么个道理。”来旺沉吟片刻,心中权衡,“划定地方、插个牌子,费不了什么手脚,倒也清爽。记一笔账嘛……”他想到以往月末面对糊涂账册时的烦躁与无力,“嗯,清楚点也好,白纸黑字,免得日后扯不清,我也好在上面问起来时有个交代。”
他看向垂手侍立的马伯庸,语气缓和了些:“你这小子,看着闷声不响,心思倒是细。既然是你琢磨出来的,那这事就你先张罗起来。也不必大动干戈,就在咱们这片料场试试看,瞧瞧成效究竟如何。需要人手清地方、插牌子,你直接去找胡工头调配,就说是我允了的。”
成了!
马伯庸心下蓦地一松,仿佛一块大石落地,但脸上却不敢流露半分得意,只是愈发恭敬地躬身,语气诚恳:“谢旺爷信重!小的定当尽心竭力,把事情办妥帖,不敢有丝毫懈怠。若有任何思虑不周、行事不妥之处,还望旺爷您随时训示,小的立刻改正。”
从管事棚出来,被午后略带燥热的微风一吹,马伯庸才察觉自己后背竟已沁出了一层薄汗。他长长舒了一口气,这艰难的第一步,总算是卖出去了,而且是以一种最不引人注目、最符合当下规则的方式。他没有大刀阔斧、革故鼎新的资格,只能像这样,小心翼翼地将现代管理的种子,仔细伪装成古老的、人畜无害的根茎,尝试着埋进这片看似板结、实则危机四伏的土壤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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