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工头再来领取一批杉木时,趁着登记画押的间隙,对着马伯庸暗暗比了个佩服的手势,低声道:“马管事,是真省事!这几日因寻料方便,我们那边工期都赶前了不少。您这法子,是真好!”
正忙碌间,忽见几个衣着体面、举止娴雅的丫鬟簇拥着一位气质清丽、眉眼间带着睿智之色的年轻小姐袅袅而来。马伯庸认得是府中三姑娘探春,忙放下手中事务,垂首肃立。胡管事也闻讯小跑着赶来,躬身赔笑,语气带着十二分的小心:“三姑娘金安!您怎么纡尊降贵,到这等杂乱喧嚣之地来了?仔细尘土沾了您的衣裳,或是磕碰了。”
探春却并未理会他的奉承,目光在整齐划一的料区、清晰的木牌标识和那张登记桌案上流转,眸中掠过一丝明显的讶异与探究,轻轻“咦”了一声,自语般道:“此处……倒别致得很,与其他地方的混乱不堪,大不相同。” 她声音清脆,如同玉珠落盘。
胡管事忙接话,脸上堆满笑:“劳姑娘动问,不过是小的们琢磨着,立了些笨规矩,想着让物料清楚些,干活便宜些,粗糙得很,让姑娘见笑了。”
探春信手从桌上拿起一张空白的登记表格,纤指如玉,仔细端详,只见上面栏目分明,日期、物料、数量、用途、经手人、画押处一应俱全,设计得逻辑清晰,她微微颔首,眼中赞赏之色更浓:“这表格设计得巧,条目清晰,若严格执行,一笔一笔物料皆有其踪可循,善后核销便有了根脚。” 她抬眼,目光在胡管事那略显局促的脸上微微一停,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果真是你想出来的?”
胡管事额上微微见汗,眼神闪烁了一下,含糊道:“这个……也是集众人之智,大家伙儿一起想的笨法子……”
这时,随行的侍书悄悄在探春耳边低语了几句,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马伯庸。探春目光微闪,聪慧如她,心中已然明了几分,不再追问细节,只将表格轻轻放回原处,淡淡道:“法子是好的,务实有效。既已见成效,便继续用着罢,若能推而广之,更是好事。” 说罢,不再停留,领着众丫鬟迤逦而去,留下一阵淡淡的香风。
胡管事望着探春远去的背影,暗暗松了口气,这才掏出汗巾擦了擦额角沁出的细汗,对身旁默立的马伯庸干笑两声,语气带着几分侥幸:“三姑娘真是……明察秋毫,心思玲珑。”
马伯庸心知定是探春看出了端倪,或是侍书打听到了什么,或许自己这“幕后推手”已在这位精明强干的三姑娘心中留下了些许印象。但他只作不知,面色如常地附和道:“三姑娘慧眼独具,自是不同凡响。能得她一句‘法子是好的’,便是莫大肯定了。”
傍晚盘账,新规又显出一桩实实在在的好处。以往那些说不清道不明、最终往往归入“损耗”的物料亏空,这几日几乎绝迹。各类物料进出数目严丝合缝,用在何处,经手何人,皆有白纸黑字、双方画押的记录可查,责任明晰。柱儿拿着算盘粗略一核,仅这几日因管理改善而堵住的漏洞,避免的损失,粗粗估算便值数十两雪花银。
小伙子难掩兴奋,声音都带着雀跃:“管事您瞧!照这么下去,待到月底盘总账,光是物料这一块,就能为府里省下好大一笔开销!这法子真是金山银山也不换!”
马伯庸看着他年轻而充满干劲的脸,却给他泼了盆冷静的冷水,语气平和却意味深长:“账,要算清楚;话,却不可说满。省下的,是账面上的数目,未必真能悉数入库,用到该用的地方。”
柱儿茫然,眨着眼:“这是何意?省下了便是省下了,白纸黑字记着,还能飞了不成?”
马伯庸只笑了笑,目光投向暮色渐沉的远方,没有直接回答:“日后,你经历得多了,自然便知晓了。” 他心下清明如镜,这省下来的钱,如同肥肉,恐怕早被府中无数双隐藏的眼睛盯着,各方势力盘根错节,最终能有多少真正充入公账,多少在流转中被层层截留,落入私囊,尚未可知。改革触及利益,往往比触及灵魂还难。
回去的路上,胡工头特意在一条僻静的夹道处等他,见左右无人,压低声音,语气带着打抱不平的愤懑:“马管事,今日三姑娘来时,我就在左近搬运木料,听得真真切切。胡管事那番话……分明是贪天之功据为己有啊!他连这表格的条目都未必看得全懂!您就真的一点不气?”
马伯庸摆摆手,示意他噤声,目光沉静:“老胡,你的心意我领了。但慎言,祸从口出。规矩立住了,推行开了,见到了实效,省了物力人力,这便比什么都强。至于虚名浮利,争它作甚?”
胡工头看着他平静无波的面容,叹服地摇摇头:“您这胸襟气度……真非常人。换做是我,定要豁出去争个青红皂白,鱼死网破!”
马伯庸心下苦笑,争?他一个借调而来、无根无基的小管事,拿什么去和根基深厚、关系盘根错节的顶头上司争锋?只怕功劳争不到半分,反惹一身腥臊,将这刚刚萌芽的变革之火也一并扑灭。在这深宅大院,有时候,“不争”才是最大的“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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