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伯庸只能赔着笑脸,搬出贾琏,又暗示这是为了应付宫里的急事,闹大了谁都没脸。好说歹说,刘管事才勉强同意从采买银子里“省”出五百两,嘴里还嘟囔:“这窟窿越来越大,看你们拿什么填!”
最后一处,也是最难的一处。马伯庸硬着头皮去了东府小院。平儿出来时,眼窝深陷,嘴唇干裂,整个人像秋霜打过的叶子,没了半点精神。
“马管事?”平儿声音沙哑,带着浓重的疲惫,“奶奶刚服了药睡下,一时半会醒不来。您……有急事?”
看着平儿红肿的眼眶和强撑的神情,马伯庸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了。他张了张嘴,那些准备好的说辞突然显得无比龌龊。但他没有退路。“平姑娘,”他声音干涩,“府里……又遇到难处了,需要一笔急银打点。实在是走投无路,才敢来打扰二奶奶静养。”
平儿愣了愣,眼中最后一点光彩也黯淡下去。她没多问,只是轻轻点了点头,转身进了内室。过了一会儿,她拿着一个扁平的檀木匣子出来,手微微发着抖。打开匣子,里面是薄薄一叠银票和几件金饰。
“这是奶奶……最后一点体己了。”平儿的声音轻得像羽毛,却重重砸在马伯庸心上,“原想着,万一……万一有个不时之需,或是打点太医……”她没再说下去,只是把匣子往前推了推,“拿去吧。只求您……尽力周全。”
马伯庸接过那尚带体温的匣子,觉得有千斤重。他喉咙发紧,只能深深一躬:“马某……愧领了。”转身离开时,他听见平儿压抑的、细碎的抽泣声,像钝刀子割在他良心上。
与宫里人周旋,是另一场无声的厮杀。马伯庸打足了精神,仔细观察。黄太监好鼻烟,闻见好烟味眼神会眯一下;那个叫小顺子的年轻太监,说话时总不自觉地理理鬓角,对衣着容貌很在意;另一个老点的吴太监,三句话不离酒,提到好酒喉结都会动。
下一次黄太监派人来催问进度时,马伯庸“偶然”提起自己得了罐极难得的法兰西鼻烟。“小人福薄,消受不起这洋玩意儿,放在我这儿是糟蹋了。黄公公见多识广,正好请您品鉴品鉴。”他捧出个精巧的珐琅小盒。
黄太监接过去,打开嗅了嗅,三角眼果然眯起一瞬,指尖在盒盖上摩挲着。马伯庸心下稍定:他满意了,但还不够。
趁黄太监摆弄鼻烟壶,马伯庸又看似随意地对小顺子道:“前儿府里给女眷们采买,多了两盒内造新样的胭脂,颜色极正。我们这些粗人用不上,小公公若不嫌弃……”小顺子眼睛亮了亮,接过胭脂盒时,手指下意识摸了摸自己光滑的脸颊。
送那好酒的吴太监时,马伯庸叹道:“这坛三十年花雕,还是早年一位老大人所赠。可惜我量浅,知道吴公公您是懂酒的海量,留在您那儿才算物尽其用。”吴太监摸着酒坛,嘿嘿笑了两声,脸上的横肉都舒展了些。
马伯庸冷眼瞧着他们的反应,心里盘算:这点小惠,或许能换几天清净,或许能让他们回去说话时少添点恶料。但若是十天后还拿不出像样的银子,今天这些笑脸和礼物,转眼就会变成催命的符咒。他感觉自己像个走高空绳索的杂耍人,手里抛着几个危险的彩球,脚下是万丈深渊,脸上却还得挂着讨好看客的笑。
夜深人静,马伯庸回到自己那间冰冷的小屋。关上门,屋里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他没点灯,直接瘫坐在椅子上,浑身骨头像散了架。
过了许久,他才颤着手摸到火折子,点亮了桌上那盏油灯。昏黄的光晕摇曳着,照亮铜镜里一张陌生的脸:眼眶深陷,颧骨突出,嘴角因为维持了整日的假笑而不自觉地微微抽搐,眼中布满血丝,像条被逼到绝境、疲惫不堪的野狗。
他想倒杯水喝,手却抖得厉害,提壶时壶嘴磕在杯沿上,哐当一声,水洒了大半。他看着自己抖个不停的手,忽然觉得无比荒谬,又无比绝望。
镜中人咧了咧嘴,想笑,却比哭还难看。有那么一瞬间,一个念头窜出来:要是现在死了,是不是就干净了?不用再对着阉人赔笑,不用再榨取平儿最后那点体己,不用再听庄头绝望的咒骂……
他猛地起身,把整张脸埋进旁边盆里的冷水中。刺骨的冰凉瞬间包裹上来,窒息感扼住喉咙。黑暗中,许多画面闪过:黄太监敲击桌面的指尖,平儿颤抖的手,庄头干裂的土地,还有自己那张在镜中扭曲的脸。
“咕噜噜……”气泡从口鼻冒出。
就在胸腔快要炸开的瞬间,他猛地抬起头,水花四溅。他撑着盆沿,剧烈地咳嗽着,大口喘着粗气,冰冷的空气灌入肺里,带来尖锐的刺痛。
不。
还不能死。
他抬起头,看向镜中那个湿漉漉、狼狈不堪却眼神重新变得狠戾的人。抹了把脸上的水,水珠顺着下巴滴落,在昏暗的灯光下像某种冰冷的决心。
这刀尖上的舞,他还得跳下去。直到找到那个缝隙,从那根绷紧到极致的绳索上一跃而下,逃出生天。
窗外,更夫的梆子声隐约传来,三更天了。夜色浓稠如墨,仿佛要将这座华府最后的生机也吞噬殆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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