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晚饭，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山村的夜晚，没有灯火通明，只有零星的油灯光晕从各家窗户透出，与天幕上渐次亮起的星辰交相辉映。
李婆婆收拾了碗筷，又给他们烧了热水洗漱。
陆停云让苏清月先洗漱。她端着一盆热水回到房间，仔细地擦洗着连日奔波带来的风尘。温热的水汽氤氲开来，模糊了铜镜中她略显疲惫的容颜。
当她收拾妥当，准备将水端出去倒掉时，却看到陆停云正蹲在院角的灶膛前，似乎在……生火？
她有些讶异，放下水盆，走了过去。
只见陆停云蹙着眉，手里拿着一把干草，正试图引燃灶膛里的柴火。他动作笨拙，显然对此毫无经验，浓烟呛得他微微侧头，那总是梳理得一丝不苟的墨发，也落了几缕在额前，脸上甚至还蹭上了一道黑灰。
他这副模样，与平日里那个运筹帷幄、杀伐决断的陆世子，或是那个心思深沉、戴着面具的惊鸿客，都截然不同。倒像个……努力想做家务、却不得其法的普通男子。
苏清月看着看着，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陆停云闻声抬起头，看到她站在不远处，眉眼弯弯，笑得如同春风拂过初绽的花蕊，明艳不可方物。他微微一怔，随即有些懊恼地看了看自己弄出的狼藉和手上的黑灰，脸上竟难得地浮现出一丝几不可查的……窘迫。
“你……笑什么？”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自然的僵硬。
苏清月走上前，接过他手中的火折子，轻声道：“让我来吧。”
她熟练地将干草塞进灶膛，用火折子点燃，然后小心地添上细柴，待火势稳定后，再加入稍粗的木柴。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与她清丽柔弱的外表形成鲜明对比。
陆停云站在一旁，默默地看着她。跳跃的灶火映照着她专注的侧脸，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柔和的阴影，鼻尖沁出细小的汗珠，脸颊被火烤得微微泛红。
这一刻，她不再是那个需要他庇护的“金丝雀”，也不是那个与他并肩作战的“寒鸦”，只是一个在暮色炊烟中，为生计忙碌的、寻常而温暖的女子。
一股奇异的热流，悄然划过陆停云的心田。他看着她，眼神深邃，里面翻涌着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浓烈的眷恋与……一丝尖锐的痛楚。
苏清月将火烧旺，架上小锅，锅里是李婆婆给他们留的、尚未喝完的米粥，她想着热一热，夜里若是饿了可以垫垫。
做完这一切，她直起身，用手背擦了擦额角的汗，一转头，却正好对上陆停云那过于专注、几乎要将人吸进去的目光。
她的心猛地一跳，脸颊更烫了。
“看……看什么？”她有些慌乱地移开视线。
陆停云没有回答，只是伸出手，用指腹，轻轻擦过她鼻梁上不知何时也沾上的一点煤灰。
他的指尖温热，带着薄茧，触碰的力道极轻，却像是带着电流，瞬间传遍了苏清月的全身。
她的身体僵住了，怔怔地看着他。
陆停云看着她瞬间绯红的脸颊和那双水光潋滟、带着一丝懵懂的眸子，喉结滚动了一下。他缓缓收回手，目光依旧锁着她，声音低沉得仿佛带着磁性：
“没什么。”
他顿了顿，看着灶膛里跳跃的火焰，看着锅中渐渐升腾起的热气，看着这简陋却充满烟火气的小院，忽然极轻地说了一句：
“只是觉得……这样，也很好。”
苏清月的心，随着他这句话，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酸酸涩涩，又带着难以言喻的暖意。
这样，也很好。
是啊，抛却身份，抛却仇恨，抛却所有沉重的过往与未卜的前路，只是在这宁静的山村里，像一对最寻常的夫妻，生火，煮粥，在暮色中相望……
这一刻的温情与平静，美好得如同一个易碎的幻梦。
她看着他被灶火映亮的侧脸，看着他脸上那道尚未擦净的黑灰，看着他眼中那罕见的、真实的柔和，忽然觉得，哪怕前路是刀山火海，只要有他在身边，似乎……也没那么可怕了。
夜色渐深，山村陷入沉睡，只有虫鸣唧唧，繁星满天。
而在那间点着昏黄油灯的简陋茅屋里，两颗饱经磨难的心，在这短暂的、偷来的安宁中，靠得前所未有的近。
仿佛乱世纷争，真的都与他们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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